《陳書·列傳·卷二十六》

　　孝行

　　◎殷不害 弟不佞 謝貞 司馬皓 張昭

　　孔子曰：“夫圣人之德，何以加于孝乎！”孝者百行之本，人倫之至極也。凡 在性靈，孰不由此。若乃奉生盡養(yǎng)，送終盡哀，或泣血三年，絕漿七日，思《蓼莪》 之慕切，追顧復(fù)之恩深，或德感乾坤，誠貫幽顯，在于歷代，蓋有人矣。陳承梁室 喪亂，風(fēng)漓化薄，及跡隱閻閭，無聞視聽，今之采綴，以備闕云。

　　殷不害，字長卿，陳郡長平人也。祖任，齊豫章王行參軍。父高明，梁尚書中 兵郎。不害性至孝，居父憂過禮，由是少知名。家世儉約，居甚貧窶，有弟五人， 皆幼弱，不害事老母，養(yǎng)小弟，勤劇無所不至，士大夫以篤行稱之。

　　年十七，仕梁廷尉平。不害長于政事，兼飾以儒術(shù)，名法有輕重不便者，輒上 書言之，多見納用。大同五年，遷鎮(zhèn)西府記室參軍，尋以本官兼東宮通事舍人。是 時(shí)朝廷政事多委東宮，不害與舍人庾肩吾直日奏事，梁武帝嘗謂肩吾曰：“卿是文 學(xué)之士，吏事非卿所長，何不使殷不害來邪？”其見知如此。簡文又以不害善事親， 賜其母蔡氏錦裙襦、氈席被褥，單復(fù)畢備。七年，除東宮步兵校尉。太清初，遷平 北府諮議參軍，舍人如故。

　　侯景之亂，不害從簡文入臺(tái)。及臺(tái)城陷，簡文在中書省，景帶甲將兵入朝陛見， 過謁簡文。景兵士皆羌、胡雜種，沖突左右，甚不遜，侍衛(wèi)者莫不驚恐辟易，唯不 害與中庶子徐摛侍側(cè)不動(dòng)。及簡文為景所幽，遣人請(qǐng)不害與居處，景許之，不害供 侍益謹(jǐn)。簡文夜夢吞一塊土，意甚不悅，以告不害，不害曰：“昔晉文公出奔，野 人遺之塊，卒反晉國，陛下此夢，事符是乎？”簡文曰：“若天有徵，冀斯言不妄?！?

　　梁元帝立，以不害為中書郎，兼廷尉卿，因?qū)⒓覍傥魃?。江陵之陷也，不害?于別所督戰(zhàn)，失母所在。于時(shí)甚寒，冰雪交下，老弱凍死者填滿溝塹。不害行哭道 路，遠(yuǎn)近尋求，無所不至，遇見死人溝水中，即投身而下，扶捧閱視，舉體凍濕， 水漿不入口，號(hào)泣不輟聲，如是者七日，始得母尸。不害憑尸而哭，每舉音輒氣絕， 行路無不為之流涕。即于江陵權(quán)殯，與王裒、庾信俱入長安，自是蔬食布衣，枯槁 骨立，見者莫不哀之。

　　太建七年，自周還朝，其年詔除司農(nóng)卿，尋遷光祿大夫。八年，加明威將軍、 晉陵太守。在郡感疾，詔以光祿大夫征還養(yǎng)疾。后主即位，加給事中。初，不害之 還也，周留其長子僧首，因居關(guān)中。禎明三年，京城陷，僧首來迎，不害道病卒， 時(shí)年八十五。

　　不佞字季卿，不害弟也。少立名節(jié)，居父喪以至孝稱。好讀書，尤長吏術(shù)，仕 梁，起家為尚書中兵郎，甚有能稱。梁元帝承制，授戎昭將軍、武陵王諮議參軍。 承圣初，遷武康令。時(shí)兵荒饑饉，百姓流移，不佞巡撫招集，繈負(fù)而至者以千數(shù)。 會(huì)江陵陷，而母卒，道路隔絕，久不得奔赴，四載之中，晝夜號(hào)泣，居處飲食，常 為居喪之禮。高祖受禪，起為戎昭將軍，除婁令。至是，第四兄不齊始之江陵，迎 母喪柩歸葬。不佞居處之節(jié)，如始聞問，若此者又三年。身自負(fù)土，手植松柏，每 歲時(shí)伏臘，必三日不食。

　　世祖即位，除尚書左民郎，不就。后為始興王諮議參軍，兼尚書右丞，遷東宮 通事舍人。及世祖崩，廢帝嗣立，高宗為太傅，錄尚書輔政，甚為朝望所歸。不佞 素以名節(jié)自立，又受委東宮，乃與仆射到仲舉、中書舍人劉師知、尚書右丞王暹等， 謀矯詔出高宗。眾人猶豫，未敢先發(fā)，不佞乃馳詣相府，面宣敕，令相王還第。及 事發(fā)，仲舉等皆伏誅，高宗雅重不佞，特赦之，免其官而已。

　　高宗即位，以為軍師始興王諮議參軍，加招遠(yuǎn)將軍。尋除大匠卿，未拜，加員 外散騎常侍，又兼尚書右丞。俄遷通直散騎常侍，右丞如故。太建五年卒，時(shí)年五 十六。詔贈(zèng)秘書監(jiān)。

　　第三兄不疑，次不占，次不齊，并早亡。不佞最小，事第二寡嫂張氏甚謹(jǐn)，所 得祿俸，不入私室。長子梵童，官至尚書金部郎。

　　謝貞，字元正，陳郡陽夏人，晉太傅安九世孫也。祖綏，梁著作佐郎、太子舍 人。父藺，正員外郎，兼散騎常侍。貞幼聰敏，有至性。祖母阮氏先苦風(fēng)眩，每發(fā) 便一二日不能飲食，貞時(shí)年七歲，祖母不食，貞亦不食，往往如是，親族莫不奇之。 母王氏，授貞《論語》、《孝經(jīng)》，讀訖便誦。八歲，嘗為《春日閑居》五言詩， 從舅尚書王筠奇其有佳致，謂所親曰：“此兒方可大成，至如‘風(fēng)定花猶落’，乃 追步惠連矣?！庇墒敲呏?。年十三，略通《五經(jīng)》大旨。尤善《左氏傳》，工 草隸蟲篆。十四，丁父艱，號(hào)頓于地，絕而復(fù)蘇者數(shù)矣。初，父藺居母阮氏憂，不 食泣血而卒，家人賓客懼貞復(fù)然，從父洽、族兄皓乃共往華嚴(yán)寺，請(qǐng)長爪禪師為貞 說法，仍謂貞曰：“孝子既無兄弟，極須自愛，若憂毀滅性，誰養(yǎng)母邪？”自后少 進(jìn)饘粥。

　　太清之亂，親屬散亡，貞于江陵陷沒，皓逃難番禺，貞母出家于宣明寺。及高 祖受禪，皓還鄉(xiāng)里，供養(yǎng)貞母，將二十年。太建五年，貞乃還朝，除智武府外兵參 軍事。俄遷尚書駕部郎中，尋遷侍郎。及始興王叔陵為揚(yáng)州刺史，引祠部侍郎阮卓 為記室，辟貞為主簿，貞不得已乃行。尋遷府錄事參軍，領(lǐng)丹陽丞。貞度叔陵將有 異志，因與卓自疏于王，每有宴游，輒辭以疾，未嘗參預(yù)，叔陵雅欽重之，弗之罪 也。俄而高宗崩，叔陵肆逆，府僚多相連逮，唯貞與卓獨(dú)不坐。

　　后主仍詔貞入掌中宮管記，遷南平王友，加招遠(yuǎn)將軍，掌記室事。府長史汝南 周確新除都官尚書，請(qǐng)貞為讓表，后主覽而奇之。嘗因宴席問確曰：“卿表自制邪？” 確對(duì)曰：“臣表謝貞所作?！焙笾饕螂飞崛耸┪膽c曰：“謝貞在王處，未有祿秩， 可賜米百石?！敝恋氯?，以母憂去職。頃之，敕起還府，仍加招遠(yuǎn)將軍，掌記室。 貞累啟固辭，敕報(bào)曰：“省啟具懷，雖知哀煢在疚，而官俟得才，禮有權(quán)奪，可便 力疾還府也?！必懓зぃK不能之官舍。時(shí)尚書右丞徐祚、尚書左丞沈客卿俱 來候貞，見其形體骨立，祚等愴然嘆息，徐喻之曰：“弟年事已衰，禮有恒制，小 宜引割自全?！必懸蚋袘Q，氣絕良久，二人涕泣，不能自勝，憫默而出。祚謂客 卿曰：“信哉，孝門有孝子?！笨颓湓唬骸爸x公家傳至孝，士大夫誰不仰止，此恐 不能起，如何？”吏部尚書吳興姚察與貞友善，及貞病篤，察往省之，問以后事， 貞曰：“孤子飐禍所集，將隨灰壤。族子凱等粗自成立，已有疏付之，此固不足仰 塵厚德。即日迷喘，時(shí)不可移，便為永訣。弱兒年甫六歲，名靖，字依仁，情累所 不能忘，敢以為托耳?！笔且棺洌焚幟滓话脔?，布三十匹。后主問察曰：“謝貞 有何親屬？”察因啟曰：“貞有一子年六歲?！奔从须烽L給衣糧。

　　初，貞之病亟也，遺疏告族子凱曰：“吾少罹酷罰，十四傾外廕，十六鐘太清 之禍，流離絕國，二十馀載。號(hào)天蹐地，遂同有感，得還侍奉，守先人墳?zāi)?，于?之分足矣。不悟朝廷采拾空薄，累致清階，縱其殞絕，無所酬報(bào)。今在憂棘，晷漏 將盡，斂手而歸，何所多念。氣絕之后，若直棄之草野，依僧家尸陀林法，是吾所 愿，正恐過為獨(dú)異耳?？捎帽“逯苌?，載以靈車，覆以葦席，坎山而埋之。又吾終 鮮兄弟，無他子孫，靖年幼少，未閑人事，但可三月施小床，設(shè)香水，盡卿兄弟相 厚之情，即除之，無益之事，勿為也?！?

　　初，貞在周嘗侍趙王讀，王即周武帝之愛弟也，厚相禮遇。王嘗聞左右說貞每 獨(dú)處必晝夜涕泣，因私使訪問，知貞母年老，遠(yuǎn)在江南，乃謂貞曰：“寡人若出居 籓，當(dāng)遣侍讀還家供養(yǎng)。”后數(shù)年，王果出，因辭見，面奏曰：“謝貞至孝而母老， 臣愿放還。”帝奇王仁愛而遣之，因隨聘使杜子暉還國。所有文集，值兵亂多不存。

　　司馬皓，字文升，河內(nèi)溫人也。高祖晉侍中、光祿勛柔之，以南頓王孫紹齊文 獻(xiàn)王攸之后。父子產(chǎn)，梁尚書水部侍郎、后陽太守，即梁武帝之外兄也。

　　皓幼聰警，有至性。年十二，丁內(nèi)艱，孺慕過禮，水漿不入口，殆經(jīng)一旬。每 至號(hào)慟，必致悶絕，內(nèi)外親戚，皆懼其不勝喪。父子產(chǎn)每曉喻之，逼進(jìn)饘粥，然毀 瘠骨立。服闋，以姻戚子弟，預(yù)入問訊，梁武帝見皓羸瘦，嘆息良久，謂其父子產(chǎn) 曰：“昨見羅兒面顏憔悴，使人惻然，便是不墜家風(fēng)，為有子矣?！绷_兒，即皓小 字也。釋褐太學(xué)博士，累遷正員郎。丁父艱，哀毀逾甚，廬于墓側(cè)，一日之內(nèi)，唯 進(jìn)薄麥粥一升。墓在新林，連接山阜，舊多猛獸，皓結(jié)廬數(shù)載，豺狼絕跡。常有兩 鳩棲宿廬所，馴狎異常，新林至今猶傳之。

　　承圣中，除太子庶子。江陵陷，隨例入關(guān)，而梁室屠戮，太子瘞殯失所，皓以 宮臣，乃抗表周朝，求還江陵改葬，辭甚酸切。周朝優(yōu)詔答曰：“昔主父從戮，孔 車有長者之風(fēng)，彭越就誅，欒布得陪臣之禮。庶子鄉(xiāng)國已改，猶懷送往之情，始驗(yàn) 忠貞，方知臣道，即敕荊州，以禮安厝?！?

　　太建八年，自周還朝，高宗特降殊禮，賞錫有加。除宜都王諮議參軍事，徙安 德宮長秋卿、通直散騎常侍、太中大夫、司州大中正，卒于官。有集十卷。

　　子延義，字希忠，少沈敏好學(xué)。江陵之陷，隨父入關(guān)。丁母憂，喪過于禮。及 皓還都，延義乃躬負(fù)靈櫬，晝伏宵行，冒履冰霜，手足皆皸瘃。及至都，以中風(fēng)冷， 遂致攣廢，數(shù)年方愈。稍遷鄱陽王錄事參軍、沅陵王友、司徒從事中郎。

　　張昭，字德明，吳郡吳人也。幼有孝性，色養(yǎng)甚謹(jǐn)，禮無違者。父，常患消 渴，嗜鮮魚，昭乃身自結(jié)網(wǎng)捕魚，以供朝夕。弟乾，字玄明，聰敏博學(xué)，亦有至性。 及父卒，兄弟并不衣綿帛，不食鹽醋，日唯食一升麥屑粥而已。每一感慟，必致嘔 血，鄰里聞其哭聲，皆為之涕泣。父服未終，母陸氏又亡，兄弟遂六年哀毀，形容 骨立，親友見者莫識(shí)焉。家貧，未得大葬，遂布衣蔬食，十有馀年，杜門不出，屏 絕人事。時(shí)衡陽王伯信臨郡，舉乾孝廉，固辭不就。兄弟并因毀成疾，昭失一眼， 乾亦中冷苦癖，年并未五十終于家，子胤俱絕。

　　高宗世有太原王知玄者，僑居于會(huì)稽剡縣，居家以孝聞。及丁父憂，哀毀而卒， 高宗嘉之，詔改其所居清苦里為孝家里云。

　　史臣曰：人倫之德，莫大于孝，是以報(bào)本反始，盡性窮神，孝乎惟孝，不可不 勖矣。故《記》云“塞乎天地”，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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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書 列傳卷二十六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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