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_列傳第十二章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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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閱典籍:《晉書》——「晉書·列傳第十二章」原文
王渾,字玄沖,太原晉陽人。父親王昶,是魏司空。王渾深沉儒雅有器量。承襲了父親京陵候的爵位,被征為大將軍曹爽的屬官。曹爽被誅,依慣例被免官。起用為懷令,參文帝安束軍事,逐漸升遷任散騎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咸熙年間任越騎校尉。武帝接受禪讓,加封王渾為揚烈將軍,遷任徐州刺史。當時遇上災(zāi)荒饑饉,王渾開倉賑濟,百姓依賴他。泰始初年,增加封邑一千八百戶。一段時間后,遷任東中郎將,監(jiān)淮北諸軍事,鎮(zhèn)守注昌。屢次陳述治國方略,多被采納。
轉(zhuǎn)任征虜將軍、監(jiān)豫州諸軍事、假節(jié),兼豫蛆刺史。型更的管轄地與縣邊境相連,他宣布威信,前后來投降依附的人很多。吳將薛瑩、魯淑的軍隊號稱十萬,魯淑軍向弋陽,薛瑩軍向新皇。當時州兵都放假休息,軍隊衹有一旅人,王渾用船悄悄渡過進回,出其不意,瑩等人沒料到置軍的到來。王渾打敗他們,因有功封王渾的次子王尚為關(guān)內(nèi)侯。遷任安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鎮(zhèn)守壽春。吳人大規(guī)模在皖城屯田,圖謀在邊境制造禍害。王渾派遣揚州刺史應(yīng)綽督統(tǒng)進南各軍攻破他們,并且攻破了另外的一些軍屯,焚燒了吳人積儲的谷物一百八十多萬斛、稻苗四千多頃、船六百多艘。王運于是在東部邊境陳兵,了解地形的險易,逐個地觀看敵城,考察攻取的形勢。
等到大規(guī)模討伐吳國,王渾率軍隊從橫江出兵,派遣參軍陳慎、都尉張喬攻打?qū)り枮|鄉(xiāng),又攻擊吳牙門將孔忠,都打敗了他們,俘獲吳將周興等五人。又派遣殄吳護軍李純占據(jù)高望城,討伐吳將俞恭,打敗了他,斬殺俘獲很多。吳厲武將軍陳代、平虜將軍朱明因恐懼而來投降。吳丞相張悌、大將軍孫震等人率兵數(shù)萬向城陽進發(fā),王渾派遣司馬孫疇、揚州刺史周浚打敗他們,在陣前殺死兩員將領(lǐng),并斬首七千八百人,吳人十分恐懼。
孫皓的司徒何植、建威將軍孫晏送官印符節(jié)到王渾那裹投降。后來王浚攻破石頭,使孫皓投降,威望名聲更大。第二天,王渾才渡江,登上建鄴宮,擺酒宴聚會。自認為先占據(jù)江上,攻破孫皓的中軍,按兵不動,招致落在王浚之后。心中很是慚愧忌恨,有不服氣的樣子,屢次奏報王浚的罪狀,當時的人譏諷他。皇帝下詔書說:“使持節(jié)、都督揚州諸軍事、安東將軍、京陵侯王渾,督率他的軍隊,進逼秣陵,使得敵人孫皓救死自衛(wèi),無法分兵奔赴上游,從而成就了西軍的功業(yè)。又摧毀大敵,俘獲張悌,使得孫皓窮途末路,自縛乞求投降。于是平定秣陵,功勛顯赫。增加封邑八干戶,進升爵位為公,封他的兒子王澄為亭侯、弟弟王湛為關(guān)內(nèi)侯,賜絹八千匹。”轉(zhuǎn)任征束大將軍,又鎮(zhèn)守壽陽。王渾不崇尚刑法名分,處事決斷公正。當時吳人剛剛歸附,很是有畏懼之心。王渾安撫外鄉(xiāng)人,誠心安慰接納,座上沒有空著的席位,門前沒有滯留的賓客。于是江束的人士沒有不喜悅依附的。
征召授官為尚書左仆射,加任散騎常侍。適逢朝臣議論齊王司馬攸當去藩國,王渾上書勸諫說:恭敬地接受詔書,效法古代典章,進升齊王司馬攸為上公,崇盛對他的禮儀,派司馬攸赴藩國。過去周氏建國,大封姬姓,用以屏蔽王室,世世代代效法。至于公旦,是遠王的弟弟,掌管王事,輔佐大業(yè),不讓他去藩國。說明至親道義顯著,不能遠離朝廷的緣故。因此周公得以用圣德光耀佐助幼君,忠誠記載在《金滕》中,光大遵循文王、武仁義圣明的美德。司馬攸對于大晉,如同姬旦那種親近關(guān)系。應(yīng)該贊助皇朝,參與政事,實在是陛下的心腹忠誠的臣下。況且司馬攸的為人,高潔誠信,加上是皇室親族,心存忠貞。如今陛下派司馬攸去藩國,給他都督的虛號,而沒有調(diào)兵執(zhí)政的實際權(quán)力,遠離朝廷。不參預(yù)朝政。傷害了一母同胞兄弟至親的體統(tǒng),損害了兄弟友愛忠誠的道義,恐怕造不是陛下遵循先帝、文明太后對待司馬攸平宿的意愿。如果因為司馬攸名望大,從國事考慮應(yīng)當派出的話,如今可用汝南王司馬亮代替司馬攸。司馬亮是宣皇帝的兒子,文皇帝的弟弟,司馬佃、司馬駿各處一方重任,在朝廷內(nèi)外都有資望,說到曰后的憂慮,也不算輕。假如讓司馬攸去了封國,恰好助長了親疏不一的言論,而損害了君主仁慈的美名。讓天下人看到陛下有不崇尚對親人友善的情操,我私下裹認為陛下那樣做不可取。如果認為把朝政交給后妃外戚,則會有王氏權(quán)傾漢室的危險,有呂產(chǎn)專權(quán)的禍患。如果任用同姓至親,則有吳、楚等七國叛逆的禍殃??v觀歷代,衹要是事關(guān)重大,都有可能造成禍害。不能事事懷疑設(shè)防,擔(dān)心將要發(fā)生的禍患,衹應(yīng)當任用正道搜求忠良。如果憑心計猜疑別人,就是親人也受懷疑,那么沒有親屬關(guān)系的人又怎么能自保呢!人心懷有恐懼感,不是求得安定的方法,這最是統(tǒng)治國家的人要深深禁忌的。我認為太子太保缺員,應(yīng)留下司馬攸任此職,和太尉汝南王司馬亮、衛(wèi)將軍楊珧一同擔(dān)任保傅,料理朝政。三人官位同等,足以相互扶持糾正,進一步說有輔佐納言推廣道義的好處,退一步說沒有偏重一方相互傾軋的權(quán)勢。使陛下有厚待親人的恩典,讓司馬攸蒙受仁義的恩惠。我與國家命運休戚相關(guān),從道義上要求我有話必說,心中所想到的,不能沉默不言。私下敬慕魯女愛國的志氣,冒昧地陳述自己的看法,觸犯了天威。想讓陛下每件事都辦得完美,希望自己能盡微薄之力。我不說,該誰來說呢?;实鄄徊杉{。
太熙初年,遷任司徒。惠帝即位,加授侍中,又在京陵設(shè)置士官,如同睢陵那樣。等到誅殺楊駿,尊崇舊臣,于是加授王渾軍職。王渾因為司徒是文官,主掌國史不統(tǒng)領(lǐng)軍隊,統(tǒng)率軍隊則官吏穿紅色服裝。自認為偶然受到一時的寵幸,權(quán)且掌管軍隊,不符舊典章,于是命令都穿黑衣。議論的人贊美他謙虛而識大體。
楚王司馬璋將要害汝南王司馬亮等,公孫宏勸司馬璋說:“過去宣帝廢曹爽,召來太尉蔣濟陪乘,用以增加威嚴氣勢。大王如今做不尋常的事,應(yīng)該有老成有名望的人,鎮(zhèn)壓眾人的心。司徒王渾平素有威名,被三軍信服,可以請他同乘,使人情有所依賴?!彼抉R璋依從了他。王渾聲稱有病回到宅第,用千余名家兵閉門抗拒司馬璋。司馬璋不敢逼迫他。不久司馬璋因為假傳圣旨被殺,王渾于是率兵上任?;实墼驮┏瘯r如何向郡國計吏問詢方俗一事向王渾咨詢,王渾奏報說:“陛下圣明,光照遠近,開明的詔令沖淡虛靜,咨詢下及平民,這如同周文王的訪求四方,孑乙子的不恥下問。過去三朝元旦朝會前計吏到殿前,侍中讀韶書,計吏下跪受韶。我認為詔文相承已久,沒有新意,不符合陛下留心四方藩國的本意??梢粤钪袝该x韶書,問四方的異同,人才的狀況,風(fēng)俗的崇尚,農(nóng)桑的情形,刑獄有無冤屈濫用,地方宮有無侵奪暴虐。那些用心于政治教化興利除害的人,給他們紙筆,把知道的都寫出來。以此表明圣上關(guān)心四方,不再因循以往的言辭。而且考察他們作答的文義,來觀察計吏的實際才能。此外在先帝時,元旦朝會后在束堂見征鎮(zhèn)長史司馬、各王國卿、各州的別駕。如今要是不能見,可召至殿前,派侍中慰問,以此審察四方藩國,在形式上也方便?!被实弁饬送鯗喌淖嗾?。又下詔命王渾錄尚書事。王渾在所擔(dān)任的職務(wù)上,一直有名望,等到宮居宰相,聲望逐日降低。元康七年去世,時年七十五歲,謐號元。長子王尚死得早,次子王濟繼嗣。
王濟,字武子。年少時有超人的才能,風(fēng)姿英俊豪爽,氣概超越一時。喜好弓箭騎馬,勇力無人能比,善于《易》及《莊》、《老》,文詞美好,技藝超人,在當世有名望,與姐夫和崤及裴楷名望相同。娶了常山公主。二十歲,應(yīng)召離家出任中書郎,為母親守喪辭官。起用為驍騎將軍,逐漸升遷任侍中,與侍中孔恂、王恂、楊濟在同一官列,成為當時俊杰。武帝曾在式干殿會見公卿及地方長官,看著二濟、二恂對諸位公卿說:“我的左右可以說溫順恭謹?shù)拟鷿惶?”每次侍君參見,沒有不議論人物及各類事情得失的。王迺善于清談,修飾辭令,諷議順隨,朝臣沒有能超過他的,皇帝更加親近看重他。官升得雖快,議論的人不認為是因為翁婿的緣故,都說是靠才能達到的。然而外表雖然寬宏儒雅,而內(nèi)心很是嫉妒苛刻,喜歡用言語傷人,周圍人因此輕視他。因為他父親的緣故,經(jīng)常排擠王浚,當時的議論譏諷他。
齊王司馬攸將去藩國,王濟在陳述請求之后,又屢次讓公主與甄德的妻子長廣公主一同入宮,磕頭流淚請求皇帝留下司馬攸?;实凵鷼獾貙κ讨型跞终f:“兄弟間關(guān)系最親,如今派出齊王,自然是我家裹的事。而甄德、王濟接連打發(fā)婦人來活活哭死人!”由于抵忤圣旨,降職任國子祭酒,常侍的職位依舊。
幾年后,入宮任侍中。當時王渾任仆射,主事人處理事情有時不恰當,王濟生性嚴厲,依法懲處他。王濟平素與堂兄王佑不和,王佑的黨羽很是認為王遼太不顧念自己的父親,于是助長了不同的意見。出任河南尹,還沒上任,因鞭打王府輔吏官而獲罪被免官,而王佑正受到委任。擅于是被貶斥出朝,王濟就把家搬到北芒山下。
王濟生性奢侈,衣食講究。當時洛京地價很高,王濟買地用作騎射的跑道,把錢編在一起鋪滿跑道,當時的人稱之為“金溝”。王愷因為是皇帝之舅奢侈豪華,有一頭牛叫做“八百里駁”,常裝飾牛的蹄角。王濟提出用錢一千萬和牛做賭注比試射箭。王愷自認為有本事,讓王濟先射。王濟一發(fā)射中,于是坐在交椅上,喝叱左右趕快把牛心取來,轉(zhuǎn)眼間來到,一刀割下就走。和崤生性極儉樸,家中有棵好李子樹,皇帝索要,也不過給他幾十個。王濟趁著和崤去值班,帶領(lǐng)年輕人到果園,一起吃完,砍了李子樹才走。皇帝曾到王濟的住宅,奉上的飯食很豐盛,都裝在琉璃器皿中。蒸肫子味道很好,皇帝問原因,回答說:“用人奶蒸的?!被实勰樕懿缓每矗瑳]吃完就走了。
王濟很懂馬的性情,曾騎著一匹馬,馬身上披有連干鄣泥,前方有水,馬始終不肯渡過去。王渣說:“這一定是舍不得鄣泥。”讓人解下去,馬于是渡水。因而杜預(yù)說王濟有愛馬的嗜好。
皇帝曾經(jīng)對翅嶇說:“我想罵王遼然后給他封官進爵,怎么樣?”和崤說:“王濟豪爽,恐怕不能委屈他?!被实塾谑钦賮硗鯘钌畹刎?zé)備他,然后說:“知道慚愧嗎?”王濟回答說:“兄弟間不能相容,我常為陛下感到羞恥。別人能讓親人疏遠,我不能讓親人親近,為此我愧對陛下?!被实勰徊徽Z。
皇帝曾與王濟下棋,而孫皓在旁邊,皇帝對逐壁說:“為什么喜歡剝?nèi)说哪樒?”孫皓說:“見到對國君無禮的人就剝了他?!蓖鯘敃r把腳伸到了棋盤下,因而孫皓譏諷王濟。
不久讓他由平民身份兼任太仆。四十六歲,死在王運之前,追贈為驃騎將軍。等到將要安葬,當時的賢人都來了。孫楚很敬重王濟,而來得晚,哭得很悲傷,賓客沒有不落淚的。哭完了,對著靈床說:“卿常常喜好我學(xué)驢叫,我為卿叫一遍?!睂W(xué)得形體相似聲音逼真,賓客都笑了。遙楚回頭看著他們說:“你們不死,卻讓王渣死了!”
當初,王濟娶了公主,公主雙目失明,而妒忌心很重,然而始終沒生孩子,有妾生的兒子兩人。王皇字塞宣,繼承了玉運的爵位,官拜給事中。次子王婁,字莖宣,繼承公主封為塹旦吆。王渣有兩個弟弟,王迢字j塑,王這字莖遝,都善言談聰明有文采,都歷任清高顯貴之職。
王浚字士治,弘農(nóng)湖地人。家世中有人做過太守。王浚博覽古籍,姿容相貌俊美,不注重名聲品行,不被鄉(xiāng)里人稱道。后來改變了節(jié)操,開通豁達,很有大志向。曾蓋房,大門前留有幾十步寬。有人問他為什么留下太多地方,王浚說:“我想使門前容下長戟幡旗?!北娙硕夹λ蹩Uf:“陳勝說過,燕雀哪知道鴻鵠的志向?!?/p>
州郡征他為河?xùn)|從事。官吏中不廉潔的人,都聽到消息自行離去。刺史燕國人徐邈有個女兒淑賢有才,挑選丈夫尚未出嫁。徐邈盛大地會集下屬官吏,讓女兒在裹面觀看他們。女兒指著王浚告訴母親,徐邈于是把女兒嫁給他。后來參征南軍事,羊祜深深理解厚待他。羊祜兄長的兒子羊暨對羊祜說:“王浚做人的志向太過分,奢侈不節(jié)制,不能過于信任,應(yīng)該對他有所限制?!毖蜢镎f:“王浚有大才,我將要幫他實現(xiàn)愿望,必定可以任用?!鞭D(zhuǎn)任車騎從事中郎,有見識的人說羊祜能推舉有良才的人。
拜任巴郡太守。巴郡與吳國邊境相鄰,兵士們以勞役為苦,生男孩大多不養(yǎng)活。王浚于是使條令嚴厲,使徭役寬松,那些生育的人,都讓他們休整并免除徭役,這樣活下來的有幾千人。轉(zhuǎn)任廣漢太守,實施恩惠仁政,百姓依賴他。王浚夜間夢到臥室梁上懸著三把刀,一會兒又添了一把刀,王浚驚醒,心中厭惡這個夢。主簿李毅拜了兩拜祝賀說:“三把刀是州字,又添一把,您恐怕要去益州了吧?”等到賊人張弘殺了益州刺史皇甫晏,果然調(diào)王浚任益州刺史。王浚設(shè)計謀劃,全部誅殺了張弘等人,因為有功被封為關(guān)內(nèi)侯。安撫不同的風(fēng)俗,用威嚴信用待人,異族境外,大多前來歸順投降。征召授職為右衛(wèi)將軍,授官大司農(nóng)。車騎將軍羊祜很知道王浚有奇謀,于是暗中上表留王浚,于是又任益州刺史。
武帝謀劃伐吳,下詔令王浚修造舟船。王浚于是建造大船相連的船,一百二十步見方,載兩千多人。用木材建城,樹起高臺,開通向四方的大門,城上都可以騎馬往來。又在船頭上畫上鶿鳥的頭及怪獸,用來恫嚇江神。舟船的規(guī)模之大,自古沒有過。王浚在蜀造船,砍削下的木片遮蓋了江面向下游漂流。吳建平太守吾彥取來木片呈給孫皓說:“晉一定有攻打吳的謀劃,應(yīng)該增加建平的兵力。建平不被攻下,晉軍最終不敢渡江?!睂O皓不聽從。不久因謠言授王浚為龍驤將軍、監(jiān)梁益諸軍事。事情記載在《羊枯傳》。
當時朝廷的議論都勸阻伐吳,王浚就上書說:“我多次查訪吳楚的異同,孫皓荒淫兇暴,荊揚的人不論賢愚沒有不抱怨的。況且觀察時機運數(shù),應(yīng)該迅速征伐。如果現(xiàn)在不討伐,天意的變化難以預(yù)料。假如孫皓突然死了,更換了賢明的國君,文官武將各自有了合適的位置,那么吳就是強敵了。我造船七年,逐漸會有腐朽敗壞的,再說我已七十歲,離死已不遠。這三條有一項不順,就難于圓謀了,誠懇地希望陛下不失時機?!被实凵钌罱邮芩目捶?。賈充、荀勖陳述勸諫認為不可伐吳,衹有張華堅持勸戰(zhàn)。加上杜預(yù)上表請求,皇帝于是下韶書,分派命令各方節(jié)度。王浚于是統(tǒng)領(lǐng)軍隊。先前在巴郡那些保全了生育的人,都能夠服徭役供給軍隊,他們的父母告誡他們說:“王太守生養(yǎng)了你們,你們一定要努力,不要舍不得死!”
太康元年正月,王浚從成都發(fā)兵,率領(lǐng)巴東監(jiān)軍、廣武將軍唐彬攻打吳國的丹楊,攻克了那裹,擒獲了丹楊監(jiān)盛紀。吳人在長江險阻要害的地方,都用鐵鎖橫向截斷,又做一丈多長的鐵錐,暗中設(shè)置在江中,用以迎頭阻擋船只。在攻吳以前,羊祜抓獲吳間諜,完全了解了情況。王浚于是做了幾十個大筏子,也百余步見方,用草扎成人形,披盔甲拿兵器,命令水性好的人乘筏子走在前面,筏子遇上鐵錐,鐵錐就刺到筏子上漂走了。又做火炬,十余丈長,圓周有幾十圍大,灌上麻油,置于船前,遇到鐵鎖,點燃火炬燒它,一會兒功夫,融成液體斷絕,于是船沒有障礙。二月庚申日,攻克吳西陵,俘獲吳鎮(zhèn)南將軍留憲、征南將軍成據(jù)、宜都太守虞忠。壬戌曰,攻克荊門、夷道兩城,俘獲監(jiān)軍陸晏。乙丑Et,攻克樂鄉(xiāng),俘獲水軍督陸景。平西將軍施送等人來投降。乙亥日,韶書進升王浚為平東將軍、假節(jié)、都督益梁諸軍事。
王浚自從在蜀地發(fā)兵,兵器不見血,攻城無頑敵,夏口、武昌,都不相互支持抵抗。于是順流搖槳,直奔三山。孫皓派遣游擊將軍張象率水兵萬人抵御王浚,張象的軍隊看到晉軍戰(zhàn)旗就投降。孫皓聽說王浚軍旌旗兵器盔甲與天際相連,滿江都是,威勢很盛,沒有不嚇破膽的。采用光祿勛薛瑩、中書令胡沖的策略,送投降文書給王浚說:“吳郡孫皓叩頭死罪。過去漢朝皇室失去統(tǒng)治,九州分裂,先人憑藉天時占據(jù)了江南,于是山河被阻,與魏隔離。大晉興盛,美德布滿四海,吳昏昧偷安,不知天命。至于今天,多多煩擾六軍,露宿野外,遠道來到江中小洲。全國震驚惶恐,茍且偷生片刻,冒昧攀援天朝,寬宏大量。恭謹?shù)嘏汕菜绞鹛堎绲热朔钌衔宜宓挠癍t綬帶,把性命交您發(fā)落?!比梢鶨t,王浚進入石頭。孫皓于是備下亡國的禮節(jié),白色的車馬,袒露肢體,雙手反綁,口銜璧玉手牽羊,大夫穿喪服,官吏用車拉著棺材,率領(lǐng)偽太子孫瑾、孫瑾的弟弟魯王孫虔等二十一人,來到軍壘門前。王浚躬身為他松綁,接受璧玉焚燒棺材,送孫皓等人去京師。接收吳國的地圖書籍,封閉了他們的府庫,軍隊沒有入侵占?;实叟墒拐哧麆谕蹩5能婈牎?/p>
起初,韶書令王浚攻下建平,受杜預(yù)節(jié)制調(diào)度,到了秣陵,受王渾節(jié)制調(diào)度。杜預(yù)到了江陵,對眾將帥說:“如果王浚能攻下建平,就順流長驅(qū)而下,威名已經(jīng)顯著,不宜令他受我節(jié)制。如果不能攻克建平,也就沒辦法施行節(jié)度。”浚到了西陵,杜預(yù)給他書信說:“你已經(jīng)摧毀了吳國西部屏障,就該直接去攻取秣陵,討伐逃亡了幾代的敵寇,把吳人從災(zāi)難中解救出來。從長江進入淮河,越過泅水汴水,逆黃河而上,凱旋回都城,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業(yè)啊?!蓖蹩J中老?,上表呈上杜預(yù)的書信。
等到王浚將要到達秣陵,王渾送信邀請命令王浚去暫且商議軍事,王浚揚帆直下,報告說:“順風(fēng),無法停船?!蓖鯗喸缢裙テ茖O皓的中軍,斬殺張悌等人,按兵不敢前進。而王浚乘勝受降,王渾感到羞恥而且忿恨,于是上表說王浚違抗詔書不受節(jié)制調(diào)度,編織罪名上告他。有關(guān)官吏于是要依法用檻車征王浚,皇帝不許,下詔責(zé)備王浚說:“討伐敵國事關(guān)重大,命令應(yīng)該統(tǒng)一。先前下韶書讓將軍受安東將軍王渾節(jié)度,王渾謀略深遠,按兵不動等待將軍。為什么自行前進,不服從王渾的命令,違背制度昧于利益,很是有失大義。將軍的功勛,全記在我心中,應(yīng)當一切依照詔書,崇大成就王法,如果都仗著有功而任意行事,我將靠什么號令天下?”王浚上書自行陳述道理說:
我先前接受《庚戌詔書》說:“軍人乘勝,勇猛的精神更盛,就該順流推進,直奔拯墮?!蔽医邮茉t書那天,就開始束進。此外先前韶書又說“太尉賈充總管各方,自鎮(zhèn)束大將軍司馬佃及王渾、王浚、唐彬等人都受賈充節(jié)制調(diào)度”,沒有命令我另外接受王渾節(jié)度的文字。
我自從到達巴丘,所向披靡,知道孫皓窘迫,已經(jīng)沒有威勢。十四日到達牛渚,離秣陵二百里,駐扎安排,為攻取部署。前進到三山,看到王渾的軍隊在北岸,他送書信給我,說我可以到他那裹短暫停留,有事共同商議,也沒說我該受他節(jié)制調(diào)度的話。我的水軍迅猛奮發(fā),乘勢奔赴敵城,加上部署行進有次第,無法在浩蕩的江水中調(diào)轉(zhuǎn)船頭到王渾那裹,使得船隊首尾斷絕。轉(zhuǎn)眼之間,孫皓派遣使者來投降。我當即給王渾覆信,并抄寫了孫皓的書信,都交給王渾遇目,讓他快來,我將在石頭等他。軍隊在中午到達秣陵,黃昏時就接到王渾下達的該受他節(jié)度的符命,想命令我在第二天即十六It統(tǒng)領(lǐng)我全部軍隊回師包圍石頭,防備孫皓逃逸。又索取蜀軍及鎮(zhèn)南各軍人名約定見面。我認為孫皓已來都亭伏罪,沒必要一同徒勞地包圍。再說軍人約定見面,不能倉猝,又都不是眼下的急事,無法接受命令。韶書說我忽視拋棄制度,獨斷專行。拜讀嚴厲的詔書,驚恐戰(zhàn)栗,不知命運將會如何。豈衹我一人心懷恐懼,三軍上下都喪失了銳氣。我享受國家恩典,責(zé)任重大,常怕辜負皇上托付,對不起朝廷。因而投身于兇險的戰(zhàn)場,轉(zhuǎn)戰(zhàn)萬里,蒙受寬恕的恩典,得以有見機行事的方便,因而憑藉威靈,僥幸成功,都是陛下神機妙算。我按照指點,效鷹犬之勞罷了,有什么功勛能讓我仗著有功而放任自己呢,難道敢昧于利益而違背圣詔嗎。
我十五日到達秣陵,而詔書十六日從洛陽發(fā)出,這期間間隔很長,不相連接,那么我的罪責(zé)應(yīng)受到考慮寬恕。假如孫皓仍有螳螂舉斧的勢頭,而我率輕軍自行攻入,造成虧損喪亡,責(zé)罰我是可以的。我所統(tǒng)領(lǐng)的八萬多人,乘勝追擊。孫皓已經(jīng)眾叛親離,不再有幫兇,孤身一人,不能庇護妻兒,雀鼠貪生,茍且求得活命罷了。而江北諸軍不知吳國虛實,不早俘獲,自是小的失誤。我馬到成功,更遭人怨恨,并說守候敵人一百天,而讓別人得了功勞,議論紛雜,無法入耳。
按《春秋》的大義,大夫出外,尚且有自主權(quán)。我雖然愚蠢,但認為侍奉國君的道義,衹應(yīng)竭盡節(jié)操忠心,奮不顧身,根據(jù)能力接受任務(wù),臨事制定對策,衹要對國家有利,任憑生死。如果擔(dān)心招致嫌疑,而躲避罪責(zé),這是作臣的不忠的利益所在,實在不是圣明君主與朝廷的福分。我不自量力,不顧自己的地位低下,披露赤膽忠心,傾吐忠心竭力不惜生命的實情,希望竭盡輔佐大臣的力量,加上忠貞,但愿定能掃除兇敵叛逆,統(tǒng)一安定天下,愿圣世與唐堯虞舜同樣昌盛。陛下大致清楚我的老實忠誠,而且知道我本人愿意效力的誠心,因而授予我治理一方的重任,把征討的大事交付給我。即便是燕主信任樂毅,漢祖信任蕭何,也無法超過您對我的信任。受恩深重,用死都難以報答,而我因頑鈍疏忽,舉措不當。陛下弘恩,僅對我加以責(zé)備,惶恐不安,無地自容,但愿陛下明白我的赤膽忠心而已。
王渾致書周浚,說王濬的軍隊得到了吳的寶物。王浚又上表說:
接《壬戌詔書》,下達安東將軍所上呈彊業(yè)刺史且逡的書信,說我所統(tǒng)領(lǐng)的軍隊得到了逐蹬的實物,又說牙門將李高放火燒孫壁的偽宮。就寫公文上報尚書,把事情的情形都羅列出來。又聽說王渾寫文書誣陷上告我。我生性愚鈍忠厚,一舉一動,問心無愧就去做,衹希望不辜負神明就行了。秣陵的事,都如同我先前上表說的那樣,然而嫉害正直,大有人在,故意編造,羅織罪名,公然行于圣世,顛倒黑白。
佞臣奸邪害國,自古就是那樣。因而無捶攻破楚,空顫消滅呈,至于亙題,搞lIL7選朝,這些都記載在典籍中,被世人引以為戒。過去鑾毅討伐齊,攻下七十個城池,然而最終被讒言離間,脫身出奔。樂羊得勝回朝后,誹謗他的書信裝滿了書箱。何況我頑鈍疏漏,怎能堵得上說壞話人的嘴!然而我能保全身首的希望所在,全仗著陛下圣明,使?jié)u進的讒言行不通。然而我勢孤力單,朝中沒有同黨聲援,長久地被拋在荒遠的地方,人事關(guān)系斷絕,而又輿勢力強大的宗派豪門結(jié)下了仇怨。以危如累卵的自身,處于雷霆的沖擊中;以初生牛犢弱小的身軀,擋在豺狼的道路上,將被吞噬,怎么抵御得了唇齒!
冒犯了國君,這個罪是可以挽救的,得罪了權(quán)貴大臣,那災(zāi)禍就難以測度。因此朱云折斷囚籠,大大惹怒了成帝,慶忌救他,盛童不再問罪。望之、且垡得罪了互題,雖然滿朝嘆息,而死亡仍無可避免。這是我深感恐怖的。如今王渾的黨羽姻親內(nèi)外,都相互勾結(jié),都處于世代相承的官位。聽說在洛中派遣了人,專門在一起勾結(jié),讒言很是動聽,疑惑人們的視聽。曾參不殺人,也是明明白白的了,然而三人傳說他殺人,他母親就嚇得扔下了織布梭子而走。如今我的信用品行,不如曾參那么顯著;而讒言沸騰,不僅僅是三個人在說,內(nèi)外煽動,眾人響應(yīng)。猛獸擋路,麒麟恐懼,何況我脆弱,怎能不戰(zhàn)栗!
偽吳的君臣,如今都活著,造就可以驗證審問,從而辨明真假。先前偽中郎將孔攄說,去年二月武昌失守,水軍將到。孫皓巡視石頭回朝,左右人都舞刀大呼說:“總該為陛下決一死戰(zhàn)?!睂O皓心中大喜,認為必定能那樣,于是就悉數(shù)拿出金銀實物,去賜給他們。小人無禮,得到就拿著跑了,孫皓恐懼,就打算投降。投降的使者剛離去,左右劫奪財物,掠奪妻妾,放火燒宮。孫皓拼命逃竄,惟恐不能活命,我到了那裹,派參軍主事的人去撲滅大火。周浚于十六日前進入孫皓的宮室,我當時派遣記室吏去視察書籍,周浚派人把記室吏拘禁。如果有遣留下的財寶,那么周浚已在先得到,不該留下蹤跡給后人,以期茍且免罪。
我先前在三山收到周浚的書信說:“孫皓分發(fā)財寶賞賜將士,庫房中被掠奪空虛?!倍缃裼终f“金銀竹箱,數(shù)以萬計”,懷疑我的軍隊拿去了。言語反復(fù),不再有事情的原委。我又與軍司張牧、汝南相馮魷等人一同進孫皓的宮室觀看,竟然沒有地方可坐。日后又與張牧等人一同去看孫皓的舟船,王渾又比我早一天上了孫皓的船。船上的東西,都是王渾所知道看見的。我的巡行,都在他之后,如果有寶物,王渾應(yīng)該得到了。
再說我治軍一向嚴明,軍人不許擅自離開部隊戰(zhàn)陣。在秣陵的幾路軍隊,總計二十萬人。我的軍隊先到,成了一地之主。百姓的心,都歸附仰仗我,我深切告誡我所統(tǒng)領(lǐng)的部隊,秋毫不犯。凡有市場交易,都有數(shù)人擔(dān)任見證,明確地依從契約,有違犯的人,共斬殺了十三個,這都是吳人所知道的。其他的軍隊亂竄于各處,詐稱是我的部下,而我軍都是蜀人,幸虧靠逭一點自我區(qū)別。難道周浚的將士都是伯夷、叔齊,而我的各軍全部聚集了盜跖嗎!當時有八百余人,順著石頭城劫取布帛。我的牙門將軍馬蕩當即捕獲二十多人,都分別記下了他們督將的姓名,移交給周浚,使他能自行依法了結(jié),然而沒有了音信返報,我懷疑都被放縱走了,斷絕了此事的頭緒。
又聽吳人說,先前張悌作戰(zhàn)時,僅被殺了兩千人,而王渾、周浚散布說敷以萬計。以昱劇的兒子為主簿,而派呈劇去盜,想讓昱劍增報殺敵的數(shù)目。可以全都向?qū)O皓及他的大臣們問詢,就可以詳細確定地知道。如果真如同我聽到的那樣,周浚等人虛報欺詐,尚且欺騙陛下,難道會憐惜我嗎!說我屯聚蜀人,不按時交送玨壁,有想造反的樣子。又恐嚇吳人,說我將會把他們都殺掉,掠取他們的妻兒,希望他們作亂,得以發(fā)泄私忿。謀反大逆不道,尚且還要被再加罪名,其余誹謗言論,也就是很自然的了。到更奏報我“小小才能,蒙受國家厚恩,頻繁提拔任用,于是就超過了他的能力”。王運這話最真實,心中反省慚愧恐懼。今年平定了吳,實在是大的喜事,而對于我來說,反而受災(zāi)患連累。既沒有孟之厘鞭打馬匹以示不矜功的好品德,又讓興盛的朝廷中有進讒言行奸邪的人,損害肅穆的風(fēng)氣,損害皇代的美名。因為我的頑鈍疏漏,造成這種情況,拜送表章汗流滿面,語無倫次。
玉璇到了京城,有關(guān)官吏奏報,王浚上表既不列前后所受七個詔書的月Et,又赦免后來違背詔書不受到車節(jié)制調(diào)度,大不敬,交廷尉治罪。詔書說:“王浚先受詔書直奔秣陵,后來才下詔讓他受王渾節(jié)度。詔書滯留,沒有F達到,如果把這與不接受詔書說成有同等罪責(zé),不能說是合乎情理。王浚不當即上表報告被王渾宣詔,這是可以責(zé)罰的。王浚有征戰(zhàn)討伐的功勞,不足以被一點過失掩蓋?!庇嘘P(guān)官吏又奏報,說王浚在詔書赦免吳國后燒敵船一百三十五艘,就該下令交廷尉下獄推究。詔書說“不要推究”。拜王浚為輔國大將軍,兼步兵校尉。過去校的編制衹設(shè)五個,設(shè)置這個營是從王浚開始的。有關(guān)官吏又奏報,輔國一職依照條例,不算是高官,不置司馬,不給官騎。詔書令依照征鎮(zhèn)的職位給五百大車,增兵五百人為輔國營,給親騎一百人、官騎十人,設(shè)置司馬。封為襄陽縣侯,封邑一萬戶。封兒子王彝為楊鄉(xiāng)亭侯,封邑一千五百戶,賜絹一萬匹,又賜衣一套、錢三十萬及食物。
王浚自認為功勞大,而被王渾父子及豪強所壓抑,屢次被官吏們彈劾,每逢進見,都陳述自己攻戰(zhàn)討伐的功勞,以及被冤枉的情況,有時忿恨至極,不告辭就徑直離去了?;实鄢3捜菰徦?。益州護軍范通,是王浚的姻親,對王浚說:“你的功勞可以說是很大了,然而遣憾的是在能使你享有美名的方面,你沒能做到盡善盡美?!蓖蹩枺骸斑@是什么意思?”范通說:“您凱旋那天,就該頭戴角巾回到家中,口中不提平定吳國的事。如果有人間,就說:‘靠的是圣明國君的美德,眾將帥的力量,我在此事上哪有什么功勞呢!,像這樣,顏老的不矜功,龔遂的謙虛對答,又怎能超過你呢。藺相如所以在廉頗面前委屈自己,王渾能不慚愧嗎!”王浚說:“我開始時怕鄧艾那種事,懼怕災(zāi)禍殃及,不能不說,也不能放在心中,這是我氣量狹小。”
當時的人都認為王浚功勞大而報答輕,博士秦秀、太子洗馬孟康、前溫令李密等人一同上表申述王浚的委屈?;实塾谑巧蹩殒?zhèn)軍大將軍,加任散騎常侍,兼后軍將軍。王渾拜訪王浚,王浚嚴設(shè)防衛(wèi),然后才見他,他們之間的相互猜疑防范就是這樣。
王浚平定吳國以后,因為功高位重,不再以樸素自居,而玉食錦服。放縱奢侈來自享安逸。如有征召引薦,多是蜀人,表示不遺忘故舊。后來又轉(zhuǎn)任王浚為撫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授特進,散騎常侍、后軍將軍的職位依舊。太康六年去世,時年八十歲,謐號武。葬在柏谷山,大規(guī)模建造墓地,墓地圍墻周長四十五里,四面各開一門,松柏茂盛。兒子王矩繼嗣。
王矩的弟弟王暢,任散騎郎。王暢的兒子王粹,太康十年,武帝下詔令王粹娶穎川公主,官至魏郡太守。
王浚有兩個孫子,過江南遷后沒有被錄用。安西將軍桓溫鎮(zhèn)守江陵,上表議論此事說:“我聽說崇尚美德賞賜功臣,是從政的首要事情;使泯滅的振興,使斷絕的繼續(xù),是各代帝王所從事的。因而德行參與了時世安定,那么世代祭祀不斷;功績顯赫于一代,那么永遠賜福于后代。已故撫軍大將軍王浚歷任朝廷內(nèi)外官職,能文能武,料敵制勝,明智勇敢善決斷,胸懷國家利益,不顧專擅的罪名。持槍長驅(qū)直入,席卷萬里,僭越名號的吳君,反綁自己在宮門外投降。如今皇帝的恩澤布滿九州,談玄之風(fēng)融洽于區(qū)域以外。襄陽侯的封爵,廢置而沒人繼承;恩寵的名號,在近代后人就墜落了。遠近心酸,我暗中悲傷。王浚如今有兩個孫子,年過六十,家中一無所有,在江邊糊口,四時的節(jié)候祭祀,拿不出菜羹。過去漠高祖建立帝業(yè),尋求樂毅的后人;晉世祖表彰賢能,授官于諸葛亮的子孫。在別的朝代效忠,在其他國家立功,尚且可以施行天下的善舉,使他們的功業(yè)不被遺棄。何況王浚在當年建立了頭功,在身后留下了吉祥,祖先把后代托付在南疆,皇室朝廷的帝業(yè)在江東復(fù)興重建,舊物能顯赫,神器重新光耀,難道不是因為那個人的功勞嗎!實在應(yīng)該施加恩典,稍加憐憫,追記往日功勛,繼承封爵。那么圣朝的恩典,在上天暢達,忠臣的志向,不會墜落于地下?!鄙媳硎冀K不被考慮。
唐彬字儒宗,是壘厘鄒人。父親唐臺,是太山太守。唐彬有治國的大度量,而不拘品行檢點。年少時熟悉騎馬射箭,喜好游獵,身高八尺,跑起來能追上奔跑的鹿,力氣有幾個人那么大。后來才看重喜好經(jīng)書史籍,尤其懂《易經(jīng)》,跟老師學(xué)習(xí),回家教授,常有幾百人。起初任郡門下掾,轉(zhuǎn)任主簿。刺史王沈召集諸多手下人,熱烈討論抵御吳的對策,向九郡官吏發(fā)問。唐彬與譙郡主簿張憚都陳述吳國可以被兼并的形勢,王沈贊賞他們的回答。又讓唐彬反駁那些認為不能伐吳的人,那些人都理屈辭窮。回去后升任功曹,推舉孝廉,州裹召他為主簿,逐漸升遷任別駕。
唐彬忠誠恭敬公正開明,盡心規(guī)勸匡正,不為表現(xiàn)自己而顯示勸諫。又奉命去相府商議事情,當時幕僚們都是當世的名人才子,見到唐彬沒有不欽佩高興的,到文帝那裹稱贊他,要推薦他為屬官。文帝向參軍孔顥問詢此事,孔顥忌妒唐彬的才能,半天不回話。陳騫在座,收斂笏板說:“唐彬的為人,超過我很多?!蔽牡坌χf:“衹要能如同你,就已經(jīng)難得了,還說什么超過?!庇谑钦髡偬票蛉午姴軐??;实蹎枺骸澳銘{什么被征用?”回答說:“在簡陋的街巷裹修治學(xué)業(yè),考察古人的遺跡,言論充滿天下而沒有過失,行為遍及天下而沒有怨惡。”皇帝看著四周說:“名不虛傳?!笔潞?,文帝對孔顥說:“近日見到唐彬,你有遮掩賢人的過責(zé)啊。”
當初,在鄧艾被誅時,文帝因為鄧艾長期在朧西,平素很得人心,一旦被滅,恐怕邊關(guān)形勢動蕩,派唐彬去暗中察訪。唐彬回來,對文帝說:“鄧艾生性忌妒苛刻詭詐狹隘,夸耀自負,順從的人被認為會辦事,直言的人被認為是冒犯。即使是長史司馬,參佐牙門,答對不合心意,就被他辱罵。做人不講究禮,大失人心。又喜好施行雜事工役,屢次勞師動眾。隴西很是覺得憂慮辛苦,聽到他遇上了禍事很高興,不肯再為他賣力。如今各軍已到,足以鎮(zhèn)壓內(nèi)外,希望不要為此事?lián)??!?/p>
不久拜任尚書水部郎。泰始初年,賜他關(guān)內(nèi)侯的爵位。外放任鄴令,唐彬道德符合禮,一年就完成了教化。遷任弋陽太守,公開地設(shè)立禁令防范,百姓安定。因為母親的喪事辭宮。益州與呈厘敵寇相鄰,監(jiān)軍的位置缺員,朝廷議論任用武陵太守楊宗及唐彬。武帝以此事間詢散騎常侍文立,文立說:“楊宗、唐彬都不可失去。然而唐彬財欲重,而楊宗貪酒,請陛下裁定?!蔽涞壅f:“財欲可以滿足,而貪杯的人難于改變?!庇谑侨斡昧颂票?。不久又下韶命令唐彬監(jiān)巴東諸軍事,加授廣武將軍。上疏論征吳的策略,很合皇帝心意。
后來和王遺一同伐星,盧塹占據(jù)交通要道,作為眾軍的先頭部隊。常設(shè)置疑兵,把握時機取得勝利。攻陷西陵、樂鄉(xiāng),俘獲的敵人很多。自旦醫(yī)、2蛆以東,敵軍各部所聚集之處,沒有不震驚恐懼的,紛紛倒戈投降。唐彬知道敵人已經(jīng)步入絕境,孫皓即將投降,離建鄴二百里,聲稱有病而滯留,以示不爭功。果然有先到的人爭物,后到的人爭功,當時有見識的人沒有不稱贊盧塹這一舉動的。昱厘平定,韶書說;“廣武將軍盧絲在邊境任職,向東抵御呈寇,向南面臨蠻越,撫慰安定疆場,有安邦御敵的功績。又??犊愞o,志在立功。不久前征討,帶病接受命令,為眾軍前鋒.獻上俘虜和殺敵之敷,功勛顯著。任命盧塹為右將軍、都督旦塞諸軍事?!闭靼蓠窜娦N荆姆馍嫌箍h侯,食邑六千戶,賜絹六千匹。朝廷如有疑難,經(jīng)常參預(yù)其中。
北方敵寇侵擾掠奪北平,任命唐彬為使持節(jié)、監(jiān)幽業(yè)諸軍事、兼護烏丸校尉、右將軍。唐毖到達邊鎮(zhèn)后,訓(xùn)練士卒修治兵器,拓廣農(nóng)田重視農(nóng)業(yè),振奮軍威顯示武力,宣傳國家法令,顯示恩典信用。于是鮮卑二部大莫魔、撾何等人都派遣兒子入侍皇帝做人質(zhì)。唐彬兼修學(xué)校,教誨誘導(dǎo)不知疲倦,仁慈恩惠廣泛散布。于是開拓舊日的邊境,推進千里。修復(fù)秦長城要塞,從溫城至碣石,綿亙山谷中綿延近三千里,分軍屯守,烽火臺相望。從此邊境獲得安寧,沒有犬吠報警,自邏魏以來的大將軍沒有能比遇他的。鮮卑各部族畏懼,于是殺了大莫魔。唐彬想討伐他們,恐怕按程序等候上報,敵人必定逃散,于是就調(diào)動幽冀車牛。參軍許祗暗中奏報,下詔派御史檻車征唐彬交付廷尉,因為事出有因被釋放。百姓追慕唐彬的功德,在唐彬活著的時候為他立碑贊頌。
唐彬起初在東海閻德那裹求學(xué),閻德學(xué)生很多,惟獨看中唐彬有在朝中做官的才能。等到唐彬做了官,而閻德已經(jīng)死了,于是為閻德立碑。
元康初年,授任為使持節(jié)、前將軍、兼西戎校尉、雍州刺史。發(fā)布教令說:“這個州是有名的大城,士人聚集。隱居不做官的人皇甫申叔、題錘匡、姜茂時、梁子遠等人,都足志向節(jié)操清高美好,品行高潔。一踏上這塊土地就聽到他們的名聲,我虛心如饑似渴,想請他們到來,不按官方的禮節(jié)接待他們。以平民打扮相見,談經(jīng)論道而已,怎能因為官職,委屈污染他們高潔的準則??鴤涠Y發(fā)送,來滿足城邑的心愿?!庇谑撬膫€人都到了,唐彬恭敬地對待他們。元康四年死在官任上,時年六十歲,鎰號襄,賜絹二百匹,錢二十萬。長子繼嗣,官做到廣陵太守。小兒子唐岐,任征虜司馬。
史臣曰:孫氏憑藉江山的阻隔,仗著牛斗星宿的妖氣,占有水鄉(xiāng),與晉國抗衡。王渾、王浚在軍旅之中,受命迅速出征,王渾在橫江告捷后,:王遺也攻克了建塑。當時討伐:主國的戰(zhàn)役,將帥雖多,平定吳的功勞,這算是最大。假如推崇蓮父的不矜功,敬慕壓疆的推讓功勞。說在上受命于朝廷,在下靠的是將士。難道不是大功大德,善始善終的人了嗎!沒有這種精神,卻在另一方面追求?;蛘唏婀袣?,或者仗勢盛氣凌人,構(gòu)陷他人,編織罪名。于是污染了宮室的空氣,敗壞搞亂了法度規(guī)矩,既使得功臣們引以為戒,又招致輿論的譏諷,難道不可惜嗎!王濟順遂了驕橫的父親的狹小心胸,違背了兒子在父親面前規(guī)諫的道義,超人的才能雖多,又有什么用啊。盧塹害怕且避免互相爭奪,托病滯留,退讓的風(fēng)范,比王運王擅賢明多了。傳記中說他“不拘于品行檢點”,從哪得來長者的品行呢!
贊曰:二王統(tǒng)領(lǐng)軍隊,進海就統(tǒng)一了。王運傷害好人,而王渣夸耀功勞。王濟豪杰,身居朝臣之列。挖牛心以顯示豪奢,修騎射圍墻來寄托心境。廬塹知道退讓,躲避功名,保全節(jié)操。
王渾,字玄沖,太原晉陽人也。父昶,魏司空。渾沈雅有器量。襲父爵京陵侯,辟大將軍曹爽掾。爽誅,隨例免。起為懷令,參文帝安東軍事,累遷散騎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咸熙中為越騎校尉。武帝受禪,加揚烈將軍,遷徐州刺史。時年荒歲饑,渾開倉振贍,百姓賴之。泰始初,增封邑千八百戶。久之,遷東中郎將,監(jiān)淮北諸軍事,鎮(zhèn)許昌。數(shù)陳損益,多見納用。
轉(zhuǎn)征虜將軍、監(jiān)豫州諸軍事、假節(jié),領(lǐng)豫州刺史。渾與吳接境,宣布威信,前后降附甚多。吳將薛瑩、魯淑眾號十萬,淑向弋陽,瑩向新息。時州兵并放休息,眾裁一旅,浮淮潛濟,出其不意,瑩等不虞晉師之至。渾擊破之,以功封次子尚為關(guān)內(nèi)侯。遷安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鎮(zhèn)壽春。吳人大佃皖城,圖為邊害。渾遣揚州刺史應(yīng)綽督淮南諸軍攻破之,并破諸別屯,焚其積谷百八十余萬斛、稻苗四千余頃、船六百余艘。渾遂陳兵東疆,視其地形險易,歷觀敵城,察攻取之勢。
及大舉伐吳,渾率師出橫江,遣參軍陳慎、都尉張喬攻尋陽瀨鄉(xiāng),又擊吳牙門將孔忠,皆破之,獲吳將周興等五人。又遣殄吳護軍李純據(jù)高望城,討吳將俞恭,破之,多所斬獲。吳歷武將軍陳代、平虜將軍硃明懼而來降。吳丞相張悌、大將軍孫震等率眾數(shù)萬指城陽,渾遣司馬孫疇、揚州刺史周浚擊破之,臨陣斬二將,及首虜七千八百級,吳人大震。
孫皓司徒何植、建威將軍孫晏送印節(jié)詣渾降。既而王濬破石頭,降孫皓,威名益振。明日,渾始濟江,登建鄴宮,釃酒高會。自以先據(jù)江上,破皓中軍,案甲不進,致在王濬之后。意甚愧恨,有不平之色,頻奏濬罪狀,時人譏之。帝下詔曰:“使持節(jié)、都督揚州諸軍事、安東將軍、京陵侯王渾,督率所統(tǒng),遂逼秣陵,令賊孫皓救死自衛(wèi),不得分兵上赴,以成西軍之功,又摧大敵,獲張悌,使皓途窮勢盡,面縛乞降。遂平定秣陵,功勛茂著。其增封八千戶,進爵為公,封子澄為亭侯、弟湛為關(guān)內(nèi)侯,賜絹八千匹。”轉(zhuǎn)征東大將軍,復(fù)鎮(zhèn)壽陽。渾不尚刑名,處斷明允。時吳人新附,頗懷畏懼。渾撫循羈旅,虛懷綏納,座無空席,門不停賓。于是江東之士莫不悅附。
征拜尚書左仆射,加散騎常侍。會朝臣立議齊王攸當之籓,渾上書諫曰:“伏承圣詔,憲章古典,進齊王攸為上公,崇其禮儀,遣攸之國。昔周氏建國,大封諸姬,以籓帝室,永世作憲。至于公旦,武王之弟,左右王事,輔濟大業(yè),不使歸籓。明至親義著,不可遠朝故也。是故周公得以圣德光弼幼主,忠誠著于《金縢》,光述文武仁圣之德。攸于大晉,姬旦之親也。宜贊皇朝,與聞?wù)?,實為陛下腹心不貳之臣。且攸為人,修潔義信,加以懿親,志存忠貞。今陛下出攸之國,假以都督虛號,而無典戎干方之實,去離天朝,不預(yù)王政。傷母弟至親之體,虧友于款篤之義,懼非陛下追述先帝、文明太后待攸之宿意也。若以攸望重,于事宜出者,今以汝南王亮代攸。亮,宣皇帝子,文皇帝弟,伷、駿各處方任,有內(nèi)外之資,論以后慮,亦不為輕。攸今之國,適足長異同之論,以損仁慈之美耳。而令天下窺陛下有不崇親親之情,臣竊為陛下不取也。若以妃后外親,任以朝政,則有王氏傾漢之權(quán),呂產(chǎn)專朝之禍。若以同姓至親,則有吳楚七國逆亂之殃。歷觀古今,茍事輕重,所在無不為害也。不可事事曲設(shè)疑防,慮方來之患者也。唯當任正道而求忠良。若以智計猜物,雖親見疑,至于疏遠者亦何能自保乎!人懷危懼,非為安之理。此最有國有家者之深忌也。愚以為太子太保缺,宜留攸居之,與太尉汝南王亮、衛(wèi)將軍楊珧共為保傅,干理朝事。三人齊位,足相持正,進有輔納廣義之益,退無偏重相傾之勢。令陛下有篤親親之恩,使攸蒙仁覆之惠。臣同國休戚,義在盡言,心之所見,不能默已。私慕魯女存國之志,敢陳愚見,觸犯天威。欲陛下事每盡善,冀萬分之助。臣而不言,誰當言者。”帝不納。
太熙初,遷司徒?;莸奂次唬邮讨?,又京陵置士官,如睢陵比。及誅楊駿,崇重舊臣,乃加渾兵。渾以司徒文官,主史不持兵,持兵乃吏屬絳衣。自以偶因時寵,權(quán)得持兵,非是舊典,皆令皁服。論者美其謙而識體。
楚王瑋將害汝南王亮等也。公孫宏說瑋曰:“昔宣帝廢曹爽,引太尉蔣濟參乘,以增威重。大王今舉非常事,宜得宿望,鎮(zhèn)厭眾心。司徒王渾宿有威名,為三軍所信服,可請同乘,使物情有憑也?!爆|從之。渾辭疾歸第,以家兵千余人閉門距瑋?,|不敢逼。俄而瑋以矯詔伏誅,渾乃率兵赴官。帝嘗訪渾元會問郡國計吏方俗之宜,渾奏曰:“陛下欽明圣哲,光于遠近,明詔沖虛,詢及芻蕘,斯乃周文疇咨之求,仲尼不恥下問也。舊三朝元會前計吏詣軒下,侍中讀詔,計吏跪受。臣以詔文相承已久,無他新聲,非陛下留心方國之意也??闪钪袝感髟t,問方土異同,賢才秀異,風(fēng)俗好尚,農(nóng)桑本務(wù),刑獄得無冤濫,守長得無侵虐。其勤心政化興利除害者,授以紙筆,盡意陳聞。以明圣指垂心四遠,不復(fù)因循常辭。且察其答對文義,以觀計吏人才之實。又先帝時,正會后東堂見征鎮(zhèn)長史司馬、諸王國卿、諸州別駕。今若不能別見,可前詣軒下,使侍中宣問,以審察方國,于事為便?!钡廴恢?。又詔渾錄尚書事。
渾所歷之職,前后著稱,及居臺輔,聲望日減。元康七年薨,時年七十五,謚曰元。長子尚早亡,次子濟嗣。
濟字武子。少有逸才,風(fēng)姿英爽,氣蓋一時,好弓馬,勇力絕人,善《易》及《莊》、《老》,文詞俊茂,伎藝過人,有名當世,與姊夫和嶠及裴楷齊名。尚常山公主。年二十,起家拜中書郎,以母憂去官。起為驍騎將軍,累遷侍中,與侍中孔恂、王恂、楊濟同列,為一時秀彥。武帝嘗會公卿籓牧于式乾殿,顧濟、恂而謂諸公曰:“朕左右可謂恂恂濟濟矣!”每侍見,未嘗不諮論人物及萬機得失。濟善于清言,修飾辭令,諷議將順,朝臣莫能尚焉。帝益親貴之。仕進雖速,論者不以主婿之故,咸謂才能致之。然外雖弘雅,而內(nèi)多忌刻,好以言傷物,儕類以此少之。以其父之故,每排王濬,時議譏焉。
齊王攸當之籓,濟既陳請,又累使公主與甄德妻長廣公主俱入,稽顙泣請帝留攸。帝怒謂侍中王戎曰:“兄弟至親,今出齊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濟連遣婦來生哭人!”以忤旨,左遷國子祭酒,常侍如故。數(shù)年,入為侍中。時渾為仆射,主者處事或不當,濟性峻厲,明法繩之。素與從兄佑不平,佑黨頗謂濟不能顧其父,由是長同異之言。出為河南尹,未拜,坐鞭王官吏免官。而王佑始見委任。而濟遂被斥外,于是乃移第北芒山下。
性豪侈,麗服玉食。時洛京地甚貴,濟買地為馬埒,編錢滿之,時人謂為“金溝”。王愷以帝舅奢豪,有牛名“八百里駁”,?,撈涮憬?。濟請以錢千萬與牛對射而賭之。愷亦自恃其能,令濟先射。一發(fā)破的,因據(jù)胡床,叱左右速探牛心來,須臾而至,一割便去。和嶠性至儉,家有好李,帝求之,不過數(shù)十。濟候其上直,率少年詣園,共啖畢,伐樹而去。帝嘗幸其宅,供饌甚豐,悉貯琉璃器中。蒸肫甚美,帝問其故,答曰:“以人乳蒸之。”帝色甚不平,食未畢而去。
濟善解馬性,嘗乘一馬,著連乾鄣泥,前有水,終不肯渡。濟云:“此必是惜鄣泥?!笔谷私馊ィ愣?。故杜預(yù)謂濟有馬癖。
帝嘗謂和嶠曰:“我將罵濟而后官爵之,何如?”嶠曰:“濟俊爽,恐不可屈?!钡垡蛘贊凶屩?,既而曰:“知愧不?”濟答曰:“尺布斗粟之謠,常為陛下恥之。他人能令親疏,臣不能使親親,以此愧陛下耳?!钡勰?。
帝嘗與濟弈棋,而孫皓在側(cè),謂皓曰:“何以好剝?nèi)嗣嫫??”皓曰:“見無禮于君者則剝之?!睗鷷r伸腳局下,而皓譏焉。
尋使白衣領(lǐng)太仆。年四十六,先渾卒,追贈驃騎將軍。及其將葬,時賢無不畢至。孫楚雅敬濟,而后來,哭之甚悲,賓客莫不垂涕。哭畢,向靈床曰:“卿常好我作驢鳴,我為卿作之。”體似聲真,賓客皆笑。楚顧曰:“諸君不死,而令王濟死乎!”
初,濟尚主,主兩目失明,而妒忌尤甚,然終無子,有庶子二人。卓字文宣,嗣渾爵,拜給事中。次聿,字茂宣,襲公主封敏陽侯。濟二弟,澄字道深,汶字茂深,皆辯慧有才藻,并歷清顯。
王濬,字士治,弘農(nóng)湖人也。家世二千石。濬博墳典,美姿貌,不修名行,不為鄉(xiāng)曲所稱。晚乃變節(jié),疏通亮達,恢廓有大志。嘗起宅,開門前路廣數(shù)十步。人或謂之何太過,濬曰:“吾欲使容長戟幡旗?!北娤绦χ瑸F曰:“陳勝有言,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敝菘け俸?xùn)|從事。守令有不廉潔者,皆望風(fēng)自引而去。刺史燕國徐邈有女才淑,擇夫未嫁。邈乃大會佐吏,令女于內(nèi)觀之。女指濬告母,邈遂妻之。后參征南軍事,羊祜深知待之。祜兄子暨白祜:“濬為人志太,奢侈不節(jié),不可專任,宜有以裁之。”祜曰:“濬有大才,將欲濟其所欲,必可用也?!鞭D(zhuǎn)車騎從事中郎,識者謂祜可謂能舉善焉。
除巴郡太守??み厖蔷常靠嘁?,生男多不養(yǎng)。濬乃嚴其科條,寬其徭課,其產(chǎn)育者皆與休復(fù),所全活者數(shù)千人。轉(zhuǎn)廣漢太守,垂惠布政,百姓賴之。濬夜夢懸三刀于臥屋梁上,須臾又益一刀,濬警覺,意甚惡之。主簿李毅再拜賀曰:“三刀為州字,又益一者,明府其臨益州乎?”及賊張弘殺益州刺史皇甫晏,果遷濬為益州刺史。濬設(shè)方略,悉誅弘等,以勛封關(guān)內(nèi)侯。懷輯殊俗,待以威信,蠻夷徼外,多來歸降。征拜右衛(wèi)將軍,除大司農(nóng)。車騎將軍羊祜雅知濬有奇略,乃密表留濬,于是重拜益州刺史。
武帝謀伐吳,詔濬修舟艦。濬乃作大船連舫,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為城,起樓櫓,開四出門,其上皆得馳馬來往。又畫鹢首怪獸于船首,以懼江神。舟楫之盛,自古未有。濬造船于蜀,其木柿蔽江而下。吳建平太守吾彥取流柿以呈孫皓曰:“晉必有攻吳之計,宜增建平兵。建平不下,終不敢渡。”皓不從。尋以謠言拜濬為龍驤將軍、監(jiān)梁益諸軍事。語在《羊祜傳》。
時朝議咸諫伐吳,濬乃上疏曰:“臣數(shù)參訪吳楚同異,孫皓荒淫兇逆,荊揚賢愚無不嗟怨。且觀時運,宜速征伐。若今不伐,天變難預(yù)。令皓卒死,更立賢主,文武各得其所,則強敵也。臣作船七年,日有朽敗,又臣年已七十,死亡無日。三者一乖,則難圖也,誠愿陛下無失事機。”帝深納焉。賈充、荀勖陳諫以為不可,唯張華固勸。又杜預(yù)表請,帝乃發(fā)詔,分命諸方節(jié)度。濬于是統(tǒng)兵。先在巴郡之所全育者,皆堪徭役供軍,其父母戒之曰:“王府君生爾,爾必勉之,無愛死也!”
太康元年正月,濬發(fā)自成都,率巴東監(jiān)軍、廣武將軍唐彬攻吳丹楊,克之,擒其丹楊監(jiān)盛紀。吳人于江險磧要害之處,并以鐵鎖橫截之,又作鐵錐長丈余,暗置江中,以逆距船。先是,羊祜獲吳間諜,具知情狀。濬乃作大筏數(shù)十,亦方百余步,縛草為人,被甲持杖,令善水者以筏先行,筏遇鐵錐,錐輒著筏去。又作火炬,長十余丈,大數(shù)十圍,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鎖,然炬燒之,須臾,融液斷絕,于是船無所礙。二月庚申,克吳西陵,獲其鎮(zhèn)南將軍留憲、征南將軍成據(jù)、宜都太守虞忠。壬戌,克荊門、夷道二城,獲監(jiān)軍陸晏。乙丑,克樂鄉(xiāng),獲水軍督陸景。平西將軍施洪等來降。乙亥,詔進濬為平東將軍、假節(jié)、都督益梁諸軍事。
濬自發(fā)蜀,兵不血刃,攻無堅城,夏口、武昌,無相支抗。于是順流鼓棹,徑造三山。皓遣游擊將軍張象率舟軍萬人御濬,象軍望旗而降。皓聞濬軍旌旗器甲,屬天滿江,威勢甚盛,莫不破膽。用光祿薛瑩、中書令胡沖計,送降文于濬曰:“吳郡孫皓叩頭死罪。昔漢室失御,九州幅裂,先人因時略有江南,遂阻山河,與魏乖隔。大晉龍興,德覆四海,暗劣偷安,未喻天命。至于今者,猥煩六軍,衡蓋露次,還臨江渚。舉國震惶,假息漏刻,敢緣天朝,含弘光大。謹遣私署太常張夔等奉所佩璽綬,委質(zhì)請命?!比梢瑸F入于石頭。皓乃備亡國之禮,素車白馬,肉袒面縛,銜璧牽羊,大夫衰服,士輿櫬,率其偽太子瑾、瑾弟魯王虔等二十一人,造于壘門。濬躬解其縛,受璧焚櫬,送于京師。收其圖籍,封其府庫,軍無私焉。帝遣使者犒濬軍。
初,詔書使濬下建平,受杜預(yù)節(jié)度,至秣陵,受王渾節(jié)度。預(yù)至江陵,謂諸將帥曰:“若濬得下建平,則順流長驅(qū),威名已著,不宜令受制于我。若不能克,則無緣得施節(jié)度。”濬至西陵,預(yù)與之書曰:‘足下既摧其西籓,便當徑取秣陵,討累世之逋寇,釋吳人于涂炭。自江入淮,逾于泗汴,溯河而上,振旅還都,亦曠世一事也?!睘F大悅,表呈預(yù)書。及濬將至秣陵,王渾遣信要令暫過論事,濬舉帆直指,報曰:“風(fēng)利,不得泊也?!蓖鯗喚闷起┲熊姡瑪貜堛┑?,頓兵不敢進。而濬乘勝納降,渾恥而且忿,乃表濬違詔不受節(jié)度,誣罪狀之。有司遂按濬檻車征,帝弗許,詔讓濬曰:“伐國事重,宜令有一。前詔使將軍受安車將軍渾節(jié)度,渾思謀深重,案甲以待將軍。云何徑前,不從渾命,違制昧利,甚失大義。將軍功勛,簡在朕心,當率由詔書,崇成王法,而于事終恃功肆意,朕將何以令天下?”濬上書自理曰:
臣前被庚戌詔書曰:“軍人乘勝,猛氣盆壯,便當順流長騖,直造秣陵。”臣被詔之日,即便東下。又前被詔書云“太尉賈充總統(tǒng)諸方,自鎮(zhèn)東大將軍伷及渾、濬、彬等皆受充節(jié)度”,無令臣別受渾節(jié)度之文。
臣自連巴丘,所向風(fēng)靡,知孫皓窮踧,勢無所至。十四日至牛渚,去秣陵二百里,宿設(shè)部分,為攻取節(jié)度。前至三山,見渾軍在北岸,遣書與臣,可暫來過,共有所議,亦不語臣當受節(jié)度之意。臣水軍風(fēng)發(fā),乘勢造賊城,加宿設(shè)部分行有次第,無緣得于長流之中回船過渾,令首尾斷絕。須臾之間,皓遣使歸命。臣即報渾書,并寫?zhàn)┕{,具以示渾,使速來,當于石頭相待。軍以日中至秣陵,暮乃被渾所下當受節(jié)度之符,欲令臣明十六日悉將所領(lǐng),還圍石頭,備皓越逸。又索蜀兵及鎮(zhèn)南諸軍人名定見。臣以為皓已來首都亭,無緣共合空圍。又兵人定見,不可倉卒,皆非當今之急,不可承用。中詔謂臣忽棄明制,專擅自由。伏讀嚴詔,驚怖悚忄栗,不知軀命當所投厝。豈惟老臣獨懷戰(zhàn)灼,三軍上下咸盡喪氣。臣受國恩,任重事大,??滞懈恫恍?,孤負圣朝,故投身死地,轉(zhuǎn)戰(zhàn)萬里,被蒙寬恕之恩,得從臨履之宜。是以憑賴威靈,幸而能濟,皆是陛下神策廟算。臣承指授,效鷹犬之用耳,有何勛勞而恃功肆意,寧敢昧利而違圣詔。
臣以十五日至秣陵,而詔書以十六日起洛陽,其間懸闊,不相赴接,則臣之罪責(zé)宜蒙察恕。假令孫皓猶有螳螂舉斧之勢,而臣輕軍單入,有所虧喪,罪之可也。臣所統(tǒng)八萬余人,乘勝席卷。皓以眾叛親離,無復(fù)羽翼,匹夫獨立,不能庇其妻子,雀鼠貪生,茍乞一活耳。而江北諸軍不知其虛實,不早縛取,自為小誤。臣至便得,更見怨恚,并云守賊百日,而令他人得之,言語噂沓,不可聽聞。
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由有專輒。臣雖愚蠢,以為事君之道,唯當竭節(jié)盡忠,奮不顧身,量力受任,臨事制宜,茍利社稷,死生以之。若其顧護嫌疑,以避咎責(zé),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實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不自料,忘其鄙劣,披布丹心,輸寫肝腦,欲竭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貞,庶必掃除兇逆,清一宇宙,愿令圣世與唐虞比隆。陛下粗察臣之愚款,而識其欲自效之誠,是以授臣以方牧之任,委臣以征討之事。雖燕主之信樂毅,漢祖之任蕭何,無以加焉。受恩深重,死且不報,而以頑疏,舉錯失宜。陛下弘恩,財加切讓,惶怖怔營,無地自厝,愿陛下明臣赤心而已。
渾又騰周浚書,云濬軍得吳寶物。濬復(fù)表曰:
被壬戌詔書,下安東將所上揚州刺史周浚書,謂臣諸軍得孫皓寶物,又謂牙門將李高放火燒皓偽宮。輒公文上尚書,具列本末。又聞渾案陷上臣。臣受性愚忠,行事舉動,信心而前,期于不負神明而已。秣陵之事,皆如前所表,而惡直丑正,實繁有徒,欲構(gòu)南箕,成此貝錦,公于圣世,反白為黑。
夫佞邪害國,自古而然。故無極破楚,宰嚭滅吳,及至石顯,傾亂漢朝,皆載在典籍,為世所戒。昔樂毅伐齊,下城七十,而卒被讒間,脫身出奔。樂羊既反,謗書盈篋。況臣頑疏,能免讒慝之口!然所望全其首領(lǐng)者,實賴陛下圣哲欽明,使浸潤之譖不得行焉。然臣孤根獨立,朝無黨援,久棄遐外,人道斷絕,而結(jié)恨強宗,取怨豪族。以累卵之身,處雷霆之沖;繭栗之質(zhì),當豺狼之路,其見吞噬,豈抗脣齒!
夫犯上干主,其罪可救,乖忤貴 臣,則禍在不測。故硃云折檻, 嬰逆鱗之怒,慶忌救之,成帝不問。望之、周堪違忤石顯,雖闔朝嗟嘆,而死不旋踵。此臣之所大怖也。今渾之支黨姻族內(nèi)外,皆根據(jù)磐LF,并處世位。聞遣人在洛中,專共交構(gòu),盜言孔甘,疑惑觀聽。夫曾參之不殺人,亦以明矣,然三人傳之,其母投杼。今臣之信行,未若曾參之著;而讒構(gòu)沸騰,非徒三夫之對,外內(nèi)扇助,為二五之應(yīng)。夫猛獸當途,麒麟恐懼,況臣脆弱,敢不悚忄栗。
偽吳君臣,今皆生在,便可驗問,以明虛實。前偽中郎將孔攄說,去二月武昌失守,水軍行至。皓案行石頭還,左右人皆跳刀大呼云:“要當為陛下一死戰(zhàn)決之?!别┮獯笙玻^必能然,便盡出金寶,以賜與之。小人無狀,得便持走,皓懼,乃圖降首。降使適去,左右劫奪財物,略取妻妾,放火燒宮。皓逃身竄首,恐不脫死,臣至,遣參軍主者救斷其火耳。周浚以十六日前入皓宮,臣時遣記室吏往視書籍,浚使收縛。若有遺寶,則浚前得,不應(yīng)移蹤后人,欲求茍免也。
臣前在三山得浚書云:“皓散寶貨以賜將士,府庫略虛?!倍駨?fù)言“金銀篋笥,動有萬計”,疑臣軍得之。言語反覆,無復(fù)本末。臣復(fù)與軍司張牧、汝南相馮紞等共入觀皓宮,乃無席可坐。后日又與牧等共視皓舟船,渾又先臣一日上其船,船上之物,皆渾所知見。臣之案行,皆出其后,若有寶貨,渾應(yīng)得之。
又臣將軍素嚴,兵人不得妄離部陣間。在秣陵諸軍。凡二十萬眾。 臣軍先至,為土地之主。百姓之心,皆歸仰臣,臣切敕所領(lǐng),秋毫不犯。諸有市易,皆有伍任證左,明從券契,有違犯者,凡斬十三人,皆吳人所知也。余軍縱橫,詐稱臣軍,而臣軍類皆蜀人,幸以此自別耳,豈獨浚之將士皆是夷齊,而臣諸軍悉聚盜跖耶!時有八百余人,緣石頭城劫取布帛。臣牙門將軍馬潛即收得二十余人,并疏其督將姓名,移以付浚,使得自科結(jié),而寂無反報,疑皆縱遣,絕其端緒也。
又聞吳人言,前張悌戰(zhàn)時,所殺財有二千人,而渾、浚露布言以萬計。以吳剛子為主簿,而遣剛至洛,欲令剛增斬級之數(shù)??删邌枌O皓及其諸臣,則知其定審。若信如所聞,浚等虛詐,尚欺陛下,豈惜于臣!云臣屯聚蜀人,不時送皓,欲有反狀。又恐動吳人,言臣皆當誅殺,取其妻子,冀其作亂,得騁私忿。謀反大逆,尚以見加,其余謗沓,故其宜耳。
渾案臣“瓶磬小器,蒙國厚恩,頻繁擢敘,遂過其任”。渾此言最信,內(nèi)省慚懼。今年平吳,誠為大慶,于臣之身,更受咎累。既無孟側(cè)策馬之好,而令濟濟之朝有讒邪之人,虧穆穆之風(fēng),損皇代之美。由臣頑疏,使致于此,拜表流汗,言不識次。
濬至京都,有司奏,濬表既不列前后所被七詔月日,又赦后違詔不受渾節(jié)度,大不敬,付廷尉科罪。詔曰:“濬前受詔徑造秣陵,后乃下受渾節(jié)度。詔書稽留,所下不至,便令與不受詔同責(zé),未為經(jīng)通。濬不即表上被渾宣詔,此可責(zé)也。濬有征伐之勞,不足以一眚掩之?!庇兴居肿?,濬赦后燒賊船百三十五艘,輒敕付廷尉禁推。詔曰“勿推”。拜濬輔國大將軍,領(lǐng)步兵校尉。舊校唯五,置此營自濬始也。有司又奏,輔國依比,未為達官,不置司馬,不給官騎。詔依征鎮(zhèn)給五百大車,增兵五百人為輔國營,給親騎百人、官騎十人,置司馬。封為襄陽縣侯,邑萬戶。封子彝楊鄉(xiāng)亭侯,邑千五百戶,賜絹萬匹,又賜衣一襲、錢三十萬及食物。
濬自以功大,而為渾父子及豪強所抑,屢為有司所奏,每進見,陳其攻伐之勞,及見枉之狀,或不勝忿憤,徑出不辭。帝每容恕之。益州護軍范通,濬之外親也。謂濬曰:“卿功則美矣,然恨所以居美者,未盡善也?!睘F曰:“何謂也?”通曰:“卿旋旆之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吳之事。若有問者,輒曰:‘圣主之德,群帥之力,老夫何力之有焉!’如斯,顏老之不伐,龔遂之雅對,將何以過之。藺生所以屈廉頗,王渾能無愧乎!”濬曰:“吾始懼鄧艾之事,畏禍及,不得無言,亦不能遣諸胸中,是吾偏也?!睍r人咸以濬功重報輕,博士秦秀、太子洗馬孟康、前溫令李密等并表訟濬之屈。帝乃遷濬鎮(zhèn)軍大將軍,加散騎常侍,領(lǐng)后軍將軍。王渾詣濬,濬嚴設(shè)備衛(wèi),然后見之,其相猜防如此。
濬平吳之后,以勛高位重,不復(fù)素業(yè)自居,乃玉食錦服,縱奢侈以自逸。其有辟引,多是蜀人,示不遺故舊也。后又轉(zhuǎn)濬撫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特進,散騎常侍、后軍將軍如故。太康六年卒,時年八十,謚曰武。葬柏谷山,大營塋域,葬垣周四十五里,面別開一門,松柏茂盛。子矩嗣。
矩弟暢,散騎郎。暢子粹,太康十年,武帝詔粹尚潁川公主,仕至魏郡太守。
濬有二孫,過江不見齒錄。安西將軍恆溫鎮(zhèn)江陵,表言之曰:“臣聞崇德賞功,為政之所先;興滅繼絕,百王之所務(wù)。故德參時雍,則奕世承祀;功烈一代,則永錫祚胤。案故撫軍王濬歷職內(nèi)外,任兼文武,料敵制勝,明勇獨斷,義存社稷之利,不顧專輒之罪。荷戈長鶩,席卷萬里,僭號之吳,面縛象魏,今皇澤被于九州,玄風(fēng)洽于區(qū)外,襄陽之封,廢而莫續(xù);恩寵之號,墜于近嗣。遐邇酸懷,臣竊悼之。濬今有二孫,年出六十,室如懸磬,糊口江濱,四節(jié)蒸嘗,菜羹不給。昔漢高定業(yè),求樂毅之嗣;世祖旌賢,建葛亮之胤。夫效忠異代,立功異國,尚通天下之善,使不泯棄,況濬建元勛于當年,著喜慶于身后,靈基托根于南垂,皇祚中興于江左,舊物克彰,神器重耀,豈不由伊人之功力也哉!誠宜加恩,少垂矜憫,追錄舊勛,纂錫茅土。則圣朝之恩,宣暢于上,忠臣之志,不墜于地矣?!弊洳灰娛?。
唐彬,字儒宗,魯國鄒人也。父臺,太山太守。彬有經(jīng)國大度,而不拘行檢。少便弓馬,好游獵,身長八尺,走及奔鹿,強力兼人。晚乃敦悅經(jīng)史,尤明《易經(jīng)》,隨師受業(yè),還家教授,恆數(shù)百人。初為郡門下掾,轉(zhuǎn)主簿。刺史王沈集諸參佐,盛論距吳之策,以問九郡吏。彬與譙郡主張惲俱陳吳有可兼之勢,沈善其對。又使彬難言吳未可伐者,而辭理皆屈。還遷功曹,舉孝廉,州辟主簿,累遷別駕。
彬忠肅公亮,盡規(guī)匡救,不顯諫以自彰,又奉使詣相府計事,于時僚佐皆當世英彥,見彬莫不欽悅,稱之于文帝,薦為掾?qū)?。帝以問其參軍孔顥,顥忌其能,良久不答。陳騫在坐,斂板而稱曰:“彬之為人,勝騫甚遠?!钡坌υ唬骸暗苋缜洌涛匆椎?,何論于勝?!币虮俦驗殒z曹屬。帝問曰:“卿何以致辟?”對曰:“修業(yè)陋巷,觀古人之遺跡,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钡垲櫵淖唬骸懊惶撔??!彼?,謂孔顥曰:“近見唐彬,卿受蔽賢之責(zé)矣?!?
初,鄧艾之誅也,文帝以艾久在隴右,素得士心,一旦夷滅,恐邊情搔動,使彬密察之。彬還,白帝曰:“鄧艾忌克詭狹,矜能負才,順從者謂為見事,直言者謂之觸迕。雖長史司馬,參佐牙門,答對失指,輒見罵辱。處身無禮,大失人心。又好施行事役,數(shù)勞眾力。隴右甚患苦之,喜聞其禍,不肯為用。今諸軍已至,足以鎮(zhèn)壓內(nèi)外,愿無以為慮?!?
俄除尚書水部郎。泰始初,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出補鄴令,彬道德齊禮,期月化成。遷弋陽太守,明設(shè)禁防,百姓安之。以母喪去官。益州東接吳寇,監(jiān)軍位缺,朝議用武陵太守楊宗及彬。武帝以問散騎常侍文立,立曰:“宗、彬俱不可失。然彬多財欲,而宗好酒,惟陛下裁之?!钡墼唬骸柏斢勺?,酒者難改?!彼煊帽颉び衷t彬監(jiān)巴東諸軍事,加廣武將軍。上征吳之策,甚合帝意。
后與王濬共伐吳,彬屯據(jù)沖要,為眾軍前驅(qū)。每設(shè)疑兵,應(yīng)機制勝,陷西陵、樂鄉(xiāng),多所擒獲。自巴陵、沔口以東,諸賊所聚,莫不震懼,倒戈肉袒。彬知賊寇已殄,孫皓將降,未至建鄴二百里,稱疾遲留,以示不競。果有先到者爭物,后到者爭功,于時有識莫不高彬此舉。吳平,詔曰:“廣武將軍唐彬受任方隅,東御吳寇,南監(jiān)蠻越,撫寧疆埸,有綏御之績。又每慷慨,志在立功。頃者征討,扶疾奉命,首啟戎行,獻俘授馘,勛效顯著。其以彬為右將軍、都督巴東諸軍事?!闭靼蓠窜娦N?,改封上庸縣侯,食邑六千戶,賜絹六千匹。朝有疑議,每參預(yù)焉。
北虜侵掠北平,以彬為使持節(jié)、監(jiān)幽州諸軍事、領(lǐng)護烏丸校尉、右將軍。彬既至鎮(zhèn),訓(xùn)卒利兵,廣農(nóng)重稼,震威耀武,宣喻國命,示以恩信。于是鮮卑二部大莫廆、擿何等并遣侍子入貢。兼修學(xué)校,誨誘無倦,仁惠廣被。遂開拓舊境,卻地千里。復(fù)秦長城塞,自溫城洎于碣石,綿亙山谷且三千里,分軍屯守,烽堠相望。由是邊境獲安,無犬吠之警,自漢魏征鎮(zhèn)莫之比焉。鮮卑諸種畏懼,遂殺大莫廆。彬欲討之,恐列上俟報,虜必逃散,乃發(fā)幽冀車牛。參軍許祗密奏之。詔遣御史檻車征彬付廷尉,以事直見釋。百姓追慕彬功德,生為立碑作頌。
彬初受學(xué)于東海閻德,門徒甚多,獨目彬有廊廟才。及彬官成,而德已卒,乃為之立碑。
元康初,拜使持節(jié)、前將軍、領(lǐng)西戎校尉、雍州刺史。下教曰:“此州名都,士人林藪。處士皇甫申叔、嚴舒龍、姜茂時、梁子遠等,并志節(jié)清妙,履行高潔。踐境望風(fēng),虛心饑渴,思加延致,待以不臣之典。幅巾相見,論道而已,豈以吏職,屈染高規(guī)。郡國備禮發(fā)遣,以副于邑之望?!庇谑撬娜私缘?,彬敬而待之。元康四年卒官,時年六十,謚曰襄,賜絹二百匹,錢二十萬。長子嗣,官至廣陵太守。少子岐,征虜司馬。
史臣曰:孫氏負江山之阻隔,恃牛斗之妖氛,奄有水鄉(xiāng),抗衡上國。二王屬當戎旅,受律遄征,渾既獻捷橫江,濬亦克清建鄴。于時討吳之役,將帥雖多,定吳之功,此焉為最。向使弘范父之不伐,慕陽夏之推功,上稟廟堂,下憑將士。豈非茂勛茂德,善始善終者歟!此而不存,彼焉是務(wù)。或矜功負氣,或恃勢驕陵,競構(gòu)南箕,成茲貝錦。遂乃喧黷宸扆,斁亂彝倫,既為戒于功臣,亦致譏于清論,豈不惜哉!王濟遂驕父之褊心,乖爭子之明義,俊材雖多,亦奚以為也。唐彬畏避交爭,屬疾遲留,退讓之風(fēng),賢于渾濬遠矣。傳云“不拘行檢”,安得長者之行哉!
贊曰:二王總?cè)?,淮海攸同。渾既害善,濬亦矜功。武子豪桀,夙參朝列。逞欲牛心,紆情馬埒。儒宗知退,避名全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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