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_列傳卷八十五部分譯文

查閱典籍：《舊唐書》——「舊唐書·列傳卷八十五」原文

　　裴延齡是河?xùn)|道人，他父親是裴旭，曾任和州刺史。裴延齡在乾元末年任汜水縣縣尉，遇到洛陽被史思明攻占，就避居鄂州，搜集裴馬因注《史記》的缺漏，自稱小裴。后來華州刺史董晉推薦他任防御判官；黜陟使推薦他的才能，調(diào)任太常博士。盧杞當(dāng)了宰相，提升他為膳部員外郎、集賢院直學(xué)士，后移任祠部郎中。崔造任宰相，改變度支職責(zé)，命裴延齡掌管東都度支院。到韓氵晃管度支，召他進京，仍任本職官，裴延齡不等詔書下達，就急忙進集賢院管事。宰相張延賞討厭他輕率，把他調(diào)出京城任昭應(yīng)縣令，裴延齡和京兆尹鄭叔則爭論是非，攻擊鄭叔則的短處。當(dāng)時李泌任宰相，偏袒鄭叔則；御史中丞竇參仗著皇帝器重，討厭李泌而偏袒裴延齡。鄭叔則被判罪貶任永州刺史，裴延齡改任著作郎。竇參不久任宰相，起用他任太府少卿，后改任司農(nóng)少卿。

　　貞元八年(792)，班宏去世，又任命裴延齡在本身職務(wù)之外，代理度支職。他自知不懂經(jīng)濟事務(wù)，就多做調(diào)查，召集度支府老官員商量，來求得皇帝的恩寵。于是上奏說：“全國每年收支的錢和物品，新舊堆積，總不少于六七千萬貫，只有一處倉庫，差錯丟失，無法知道。請求在左藏庫里設(shè)分庫：欠、負(fù)、耗等庫和季、月庫，放錢和各種物品。”皇帝聽從了他。他想多立名稱來迷惑皇帝，其實并沒能使錢和物品增加，不過白費賬本、多設(shè)官員罷了。

　　這年，升任戶部侍郎、掌度支，上奏請求命京兆府用兩稅青苗錢買草百萬把送到宮苑中。宰相陸贄、趙憬上奏，認(rèn)為：“如買草百萬把送來，即使全府百姓，從冬天到夏天，也搬運不完，所有勞役運輸，都要停下來，又妨礙農(nóng)活。請求令京兆府和各縣看情況買二三萬把，各自貯存在靠近宮苑的地方，到時要用就支取?！本┏俏鬟呌型莸爻靥粒粫r有蘆葦長出，也不超過幾畝大，裴延齡就上奏說：“宮中馬匹冬天應(yīng)在槽中喂養(yǎng)，夏天就應(yīng)放牧。我近來調(diào)查了解到長安咸陽兩縣內(nèi)有池塘幾百頃大，請求用作內(nèi)廄放馬的地方；況且離京城十幾里地，和宮苑馬廄沒有差別?！被实圩畛跸嘈帕诉@事，告訴了宰相，宰相回答說：“恐怕絕對沒有這地方?！被实劬团晒賳T查看，結(jié)果都是虛假的，裴延齡既慚愧又惱怒。他又誣蔑京兆尹李充無中生有為百姓請求幾年和市補貼，皇帝特下令京兆府交納，稱這為“底折錢”。曾因談到請求將多年的錢和財物充實庫藏，皇帝說：“怎樣能得到財物和錢呢？”裴延齡上奏說：“開元、天寶年間，天下戶數(shù)將近千萬，百官公務(wù)繁忙，官員有時還有缺額；自從兵亂以來，戶數(shù)已減少一多半，現(xiàn)一名官員可以兼管幾個部門。請求從今以后，內(nèi)外百官缺員，不必補充，把缺額官員俸祿收回，充實府藏?！?/p>

　　后來有次奏事，皇帝對裴延齡說：“我居住的浴堂院，內(nèi)有一根梁，因年數(shù)長的原因，像有蟲蛀損壞，想換掉但沒有錢?！迸嵫育g回答說：“國家的事是大事，屋梁的事是小事。何況皇上自己有私房錢，用不完的?！被实鄢泽@地說：“私房錢指什么？”他回答說：“這是經(jīng)典上說的，愚蠢和一般的儒生不知道，皇上正應(yīng)問我，只有我知道。按照禮經(jīng)，全國賦稅應(yīng)分成三份：一份供應(yīng)祭品，一份招待賓客，一份供應(yīng)國君的膳食。祭品是用來供宗廟祭祀的?，F(xiàn)皇上祭祀宗廟，雖然恭敬嚴(yán)格，豐厚無比，但也沒有用到三分之一的賦稅。再說鴻臚卿招待賓客、各國使節(jié)，加上回紇賣馬的錢，用三分之一的賦稅，也有很多贏余。何況皇上膳食和管理都極簡樸，自己食用和分給百官的俸祿、伙食錢等，也沒有用完，這都是皇上的私房錢。用來修理幾十座宮殿也不用發(fā)愁，何況一根屋梁?！被实壅f：“經(jīng)書上這么說嗎？別人從來沒有說過這事。”點點頭罷了。又因為籌備材料建神龍寺，需要長五十尺的松木，裴延齡上奏說：“我近來在同州發(fā)現(xiàn)了一山谷樹木，約幾千棵，都長八十尺?！被实壅f：“人們說開元、天寶年間就近尋找長五、六十尺長的樹木，都不容易找到，需要到嵐州、勝州去購買，現(xiàn)在怎么這么近的地方就有這木頭？”裴延齡說：“我聽說好木材、珍珠寶貝，稀罕物品，都是處處常有，只有遇到圣明天子才出現(xiàn)?，F(xiàn)這木頭在關(guān)內(nèi)出現(xiàn)，是為圣明天子出現(xiàn)的，開元、天寶年間怎么會有呢！”

　　當(dāng)時陸贄任宰相，皇帝一貫敬重陸贄，陸贄常常在延英殿說裴延齡怪誕荒唐，不能讓他掌管財政。唐德宗認(rèn)為是排擠他，對他更好了。陸贄上奏指責(zé)他的錯誤說：

　　“前年初秋，班宏去世，皇上特下詔命裴延齡接管國家賦稅。幾天以內(nèi)，急忙炫耀自己的功勞能耐，上奏說：‘已查獲隱瞞的財產(chǎn)，共計錢二十萬貫，請求貯存在另外的倉庫作為贏余，供皇帝使用，永不缺乏?！噬细吲d地同意了，因此認(rèn)為任命到恰當(dāng)人選。既然有多余的財產(chǎn)，就略為放縱了心里的愿望，勞役漸漸多起來，需要資金也就多了。裴延齡想讓人認(rèn)為以前說的話是真實的，又不敢違背詔命，不敢說沒錢，也不敢推辭。查獲贏余既然是假話，就沒有用來執(zhí)行命令的資金；供應(yīng)制作都接受了嚴(yán)格的命令，只想勉強按期完成。于是就到民間搜刮，搶奪民財進獻，追趕捕捉役夫工匠，強迫他們做工。以皇上命令做幌子，卻不付工錢；以出錢雇工為名，也不給報酬。京城之中，各店鋪因此白天都關(guān)著門；施工的地方，工匠像囚犯一樣。各地的人都詛咒，攔道投訴的沿路都是，執(zhí)政的不敢過問，巡察的不敢說話。有時有人批評這事，反而被說成是奸臣結(jié)黨攻擊賢臣?；噬涎燮さ紫?，怨聲一片，各地方都看到了，做的什么榜樣？用奢侈來引誘皇上，在人民中制造怨恨，欺瞞上天危害皇上，遠(yuǎn)近的人都惶惶不安，這是他主要的罪過。

　　“總管全國開支，是度支的職責(zé)；收入支出財物，是太府的職能。凡是太府支出的，都憑度支的文件和印章，太府憑度支印章行事，度支憑文件審查，互相制約，用來杜絕偷盜欺騙。太府進出數(shù)額，每十天申報一次；庫存的數(shù)目，每月統(tǒng)計上報。統(tǒng)一經(jīng)過度支審核，再加上御史監(jiān)督，上一旬與下一旬銜接，上月與下月銜接。清楚明了，環(huán)環(huán)相扣，錢和貨物有多少，不能隱瞞和遺漏。裴延齡專打歪主意，公然進行欺騙，上奏說：‘左藏庫管理多有遺漏，近來因為檢查命他們立賬目，就從棄物中找回了十三萬兩銀子，綢緞和其他物品又有一百多萬，這都是賬目上漏掉的，像丟掉的東西一樣?，F(xiàn)在查出，就是收入，全應(yīng)轉(zhuǎn)進雜庫，供皇上支取使用。’當(dāng)時特報審批，命全按報告實行。太府卿韋少華上奏反對，非常不客氣，明確地說：‘每月申報，都在庫存數(shù)之中，請求命令審查，就能知道這是欺騙?！热粌蓚€部門有爭議，按理應(yīng)詳細(xì)考查誰是誰非，皇上都讓他行騙，不去審查。將庫中錢物作為收入的東西，用常年賦稅收入作為贏余資金，欺騙皇上無所畏懼，昭示眾人卻不羞愧，這又是一樁大罪。

　　“國家倉庫，支出收入已有常規(guī)，裴延齡陰險地玩弄騙局，以狡猾謀求寵信，就在左庫里面，分別建立六個分庫的名目，意圖在于單獨貯存他所謂的贏余，滿足皇上的個人欲望。竟不知道天子的規(guī)矩，天下就是自己家，國家沒有就向人民征收，人民沒有了就由國家發(fā)放，在國庫里是國家財物，到人民手里就是私人財產(chǎn)，哪有什么贏余，要另外存放？這必定是變換手法轉(zhuǎn)移國家財產(chǎn)，或者亂立名目搜刮民財，除這兩種途徑，他還有什么來源？皇上只予寵幸信任，不予審查監(jiān)督，一心扶植他，卻不責(zé)問。裴延齡認(rèn)為能夠蒙蔽迷惑主上，不再顧忌，他的淫威已使各地失望，他的罪行又在內(nèi)府得逞。從此欺負(fù)百官和部下，倒騰財物，從東邊移到西邊，就成了功勞，從這里移到那里，就叫作贏余，愚弄國家，像兒戲一樣。

　　“治理天下的道理，以仁義為根本，以贏利為枝葉，以人民為重要，以財物為次要。根本壯實枝葉自然茂盛，枝葉太盛樹就會倒掉。從古到今，有仁德卻沒有豐富的財富，人民安居樂業(yè)卻沒有財富供應(yīng)，以致亡國丟皇位的，從來沒有過。所以經(jīng)典說：‘不擔(dān)心少而擔(dān)心不平均，不擔(dān)心貧窮而擔(dān)心不安定?！械抡囟ㄓ腥嗣?，有人民必定有國土，有國土必定有財富?！傩崭蛔懔?，國君怎么會不富足？’都說的是這個道理。從古到今，不講仁德，卻財源通暢，人民不安定卻能保全財富，并靠這使國家興盛皇位鞏固的，從來沒有過。所以經(jīng)典說：‘財富分散了人民就團結(jié)了，財富集中了人心就離散了?！偃缬兴压蚊褙?shù)某甲?，不如有偷盜國家的臣子?！@是說不要讓這樣的臣子盤剝?nèi)嗣?，使人民怨恨皇上?/p>

　　“皇上剛登皇位，立志消滅所有叛將，用兵頻繁，賦稅逐漸加重，搜刮盤剝，民不聊生。所以涇原叛軍，乘百姓怨恨，白天進攻皇宮，京城百姓，無動于衷，反而跟著叛軍，一起涌入宮殿。雖然愚民天性，什么事都干，但也因為仁政不徹底，而用暴虐的政令去驅(qū)使他們，所以出現(xiàn)了這種情況。當(dāng)時國庫積蓄，還像山一樣，全送給了叛賊，去收買他們貪心的士兵，這是皇上親眼看見了的，這就是用失去民心的辦法搜刮財物，有什么好處呢？

　　“皇上到了奉天，叛賊朱氵此立即追來圍攻，一城之中，百官云集，像干涸的河床，什么都缺乏。曾想派一名士兵去偵察敵情，那人因天氣太冷，跪著請求給一套衣裳，皇上為他找卻找不到，只能難過地默默打發(fā)他走了。又有一次因內(nèi)宮中的用度不足，皇上心里正以軍事為急務(wù)，不忍心麻煩別人，就拆下親王衣帶上的金飾，賣了償付。當(dāng)時跟隨的將領(lǐng)官員，隨從的軍隊，倉促離開京城，都沒帶冬裝，逐漸到了嚴(yán)冬，又沒有木柴，饑寒交迫，城外敵人又發(fā)射箭和石頭。白天揮動兵器守城，夜里在城上哆嗦，頂著狂風(fēng)、冒著霜雪，四十多天沒有人叛變，終于趕跑強敵守住了危險的城池?；噬想y道是靠嚴(yán)刑重賞使他們這樣的嗎？只是靠不貪圖享受，不吝嗇財寶，和百姓共患難，與兵將同甘苦，才能使人冒著危險抵御敵人，受餓不離去，挨凍無不滿，危險時不變心，面對死亡也不背離皇上，經(jīng)典所說‘圣人感動人民的心因而天下安寧’，這就是實例。

　　“到包圍解除，各條道路略為通暢，各地賦稅逐漸收來，貢品進獻物也不斷送到，就在行宮外廊下邊，另設(shè)瓊林、大盈兩個倉庫。還沒有獎賞功勞，就急忙把財寶據(jù)為私有，使希望革新的賢人非常失望，使殺身成仁的志士寒心，因此輿論譏諷，將士開始抱怨。財富集中了人心就離散，不正是這樣嗎？不久將領(lǐng)叛變，皇上南行，奉天城積聚的財物，又被各地軍隊取光了。遷到梁州后，每天供應(yīng)都困難，單靠仁德禮義，就收復(fù)了京城。因此知道皇上以得人心為錢財，以德行為財富。人心如果歸向，哪里擔(dān)心沒有錢財；德行高尚，哪里擔(dān)心不富足？難道一定在藏到倉庫里，才是自己擁有的嗎？因此，把財富藏在全國，是皇帝的富足；把財富藏在轄境里，是官員的富足；把財富藏到倉庫箱柜里，是農(nóng)民、商人的富足。怎么用皇帝的高貴、擁有全國的富足，去做官員都不屑于去做，只有農(nóng)夫、商人才做的事呢！

　　“皇上如果認(rèn)為多收賦稅能奪取軍事勝利，建中年間的搜刮已證明了沒有成效；如果認(rèn)為多積貯可以據(jù)為己有，建中年間的積貯又化為烏有了；如果認(rèn)為放縱欲望不會妨礙治理，建中年間的教訓(xùn)夠深刻了；如果認(rèn)為人民埋怨不至于危及國家，建中年間的災(zāi)難危險已到頂點了！后很快就能消滅巨大的禍害、形成中興局面的原因，確實是因為皇上有改過圖治的志向，有認(rèn)錯后悔的言談，取消了苛捐雜稅，崇尚節(jié)約儉樸，更換年號，和人民一起開創(chuàng)新局面；所以神靈被皇上的誠心感動，臣民被皇上的美德感動，放棄了成見，故局面轉(zhuǎn)危為安?；噬弦矐?yīng)為國家打下穩(wěn)固的基礎(chǔ)，為子孫后代和黎民百姓建立萬代的偉業(yè)。以從前放縱欲望為鑒戒，恢復(fù)不斷弘揚德政的言行；怎能又放縱奢欲，再次橫征暴斂，導(dǎo)致后悔莫及，以前的教訓(xùn)還能再次重復(fù)嗎？

　　“我又私下猜想皇上聽從他的蠱惑，讓他陰謀得逞，可能是認(rèn)為橫征暴斂，人民埋怨有關(guān)部門，而搜刮來的財富，卻歸皇上，這又大錯特錯了，應(yīng)該審慎思考。君主昏庸還是英明，與所用的人密切相關(guān)，皋陶、夔、契仁德卓著，虞舜就享有圣賢的名聲?；矢?、蓏氏、木禹氏父受寵信，周厲王就被趕跑了。自古以來哪有奸臣掌權(quán)，而災(zāi)禍不連累國家的呢！就像用刀去殺人，天下的人不怪刀而怪拿刀的人；養(yǎng)害蟲去危害別人的財物，天下的人不怪害蟲而怪養(yǎng)害蟲的人家，道理是必然的，不能不細(xì)想。

　　“我又私下考慮皇上認(rèn)為任用裴延齡，是皇上的決定。裴延齡說話，多順從皇上的意圖，現(xiàn)如定罪懲治，好像是受眾人脅迫，所以想保住他，用來表現(xiàn)主見。如果是這樣，皇上任用人有始有終的用意是好的，但對于知錯必改、驅(qū)除邪惡的主見，卻不夠好了。現(xiàn)在觀望皇上意見不肯開口，已漸成風(fēng)氣，獎勵臣下說話，還擔(dān)心沒有效果，如果又壓制，誰還敢說真話。就像裴延齡這樣惡劣狂妄，危害全國，上從王公近侍，下到官吏仆役，在下邊議論的，成千上萬，能夠?qū)噬险f的，能有幾人？皇上如命親信廣泛了解輿論，比較近來聽到的情況，足以知道世間真假。

　　“我生來卑賤鄙陋，卻被任命為宰相，地位極高，又蒙恩遇。難道不知道看形勢順從皇上意見，可以保住皇上已給的恩寵，附和多數(shù)人的意見，可以免受嚴(yán)厲的責(zé)備。借病引退，能有見微知著的美名；同流合污茍合取容，沒有遭仇視的危險。何必急于自找苦吃，獨自和豺狼對抗，上違皇上歡心，下召讒言攻擊。確因自省無能，沒有什么貢獻；長期承蒙恩遇，只因能說直話，我效忠皇上，全寄托在這上面，皇上已經(jīng)因這容納了我，我也因這自信。跟隨皇上經(jīng)歷了逃離京城的危難，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然心里亂跳；因此怕重蹈復(fù)轍而擔(dān)心，怕國家危亡而敲警鐘，因為心中激動，想不說也不能保持沉默，為這事奏本，雖已有多次，皇上不肯采納。沒有體諒審查，故再次上奏，盡我的忠心。因極為擔(dān)憂所以語句雜亂，因心情懇切所以言語沖動，從為自己求寵信考慮是不恰當(dāng)?shù)?，從為皇上防止禍害考慮卻是忠誠的表現(xiàn)。為皇上捐軀，我不敢逃避，沽名釣譽炫耀正直，是我不忍心做的事。但愿能喚醒皇上的智慧，為國家仔細(xì)思考，國家將因此受益，不光是微賤的我?！?/p>

　　奏章報上，唐德宗不高興，對裴延齡更好了。當(dāng)時鹽鐵、轉(zhuǎn)運使張滂、京兆尹李充、司農(nóng)卿李钅舌，因為公務(wù)聯(lián)系，都證實裴延齡謊言欺上。唐德宗罷免了陸贄的宰相職務(wù)，任命為太子賓客；張滂、李充、李钅舌都被罷官貶職。

　　貞元十一年(795)晚春，皇帝多次在宮苑打獵。當(dāng)時天氣長期干旱，人們憂慮擔(dān)心，裴延齡連忙上奏說：“陸贄、李充等人失去職權(quán)，心里怨恨，現(xiàn)故意公開對眾人說：‘全國受大旱，人民流離失所，度支經(jīng)?？丝鄹鬈娂Z食草料。’來激怒大眾?！焙髱滋?，皇上又到宮苑中，剛好碰上神策軍兵將訴說度支欠馬匹草料?；实巯肫鹋嵫育g的話，立刻回到宮中，下詔書把陸贄、李充、張滂、李钅舌等人貶出京城。朝廷內(nèi)外恐懼不安。裴延齡還想謀害朝中正直官員，碰上諫議大夫陽城等人跪拜極力諫阻，事情才暫時停止了。陸贄、李充等人雖然已被貶官，裴延齡仍不解恨，就抓住李充最信任的官吏李忠，嚴(yán)刑拷打，命他做假證詞，說：‘李充先后貪污公款五十余萬貫，糧食也有這么多，這些錢糧多用來拉攏權(quán)貴，李充的妻子常把金子寶貝綢緞裝在牛車?yán)锼徒o陸贄的妻子。’李忠被折磨得受不住了，就按裴延齡強加的話，在認(rèn)罪口供上簽了字。李忠的妻子、母親在光順門攔路喊冤，皇帝下詔命御史臺審訊，一夜就弄清了真實情況，罪狀都是假的，就把李忠放了。裴延齡又上奏說京兆府亂用錢糧，請求命比部復(fù)查，這是因為比部郎中崔元曾被陸贄貶官，到崔元復(fù)查錢糧后，又沒有這事。

　　裴延齡既然一心靠盤剝?nèi)嗣窀胶突噬献鳛樽约旱墓冢看巫嗍潞突卮鸹噬蠁栴}時，都任意虛構(gòu)亂說。別人都不敢說話，裴延齡說得確鑿無疑，也常是人絕沒聽說過的。唐德宗雖然也知道他常亂說，但因他敢說話不隱瞞，而想了解朝外情況，所以決意重用他。裴延齡仗著這一點，認(rèn)為自己一定會當(dāng)宰相，他尤其喜歡隨口罵人，誹謗朝中大臣，同朝大臣都討厭他。到他病倒了，把度支所轄公物放到自己家里，也沒有人敢說。他貞元十二年(796)去世，享年六十九歲。裴延齡死了，朝廷內(nèi)外的人都互相道賀，只有唐德宗悲傷惋惜不止，贈官為太子少保。

　　韋執(zhí)誼是京兆府人。父親是韋浼，官職卑下。韋執(zhí)誼從小聰穎有才氣，考中了進士，應(yīng)制策試錄為高等，官任右拾遺，并被召進翰林院任學(xué)士，才二十多歲。唐德宗尤其驚奇寵愛，和他互相寫詩贈答，他和裴延齡、韋渠牟等出入皇宮，一起侍候回答皇帝的問題。唐德宗過生日，皇太子獻上佛像，唐德宗令韋執(zhí)誼寫了篇畫像贊，又命太子賜給韋執(zhí)誼絹綢作為答謝。韋執(zhí)誼到東宮向太子道謝，一時沒有話題，太子就說：“你知道王叔文嗎？他是個了不起的人才。”韋執(zhí)誼從此和王叔文交往很密切。不久他母親去世了，服喪滿期后，復(fù)出任南宮郎。唐德宗時，召進了皇宮。

　　先前，貞元十九年(803)，補闕張正一奏本論事被召見，王仲舒、韋成季、劉伯芻、裴羅、常仲孺、呂洞等因曾共事交好，為張正一被召見，同去祝賀他。有人告訴韋執(zhí)誼說：“張正一等人上書議論你和王叔文結(jié)黨的事?！表f執(zhí)誼聽信了這話。借應(yīng)詔答話時，上奏說：“韋成季等人結(jié)黨營私。”唐德宗命執(zhí)金吾偵察他們，知道他們幾次來往飲宴，于是將韋成季等六七人全部貶官，當(dāng)時無人知道原因。

　　到唐順宗即位，因久病不能管朝政，王叔文當(dāng)權(quán)，就起用韋執(zhí)誼任宰相，從朝議郎、吏部郎中、騎都尉賜緋魚袋，任命為尚書左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按慣例賜金魚袋紫衣。王叔文想獨掌國家權(quán)力，因此讓韋執(zhí)誼在外廷任宰相，自己在內(nèi)廷專權(quán)。韋執(zhí)誼既然靠王叔文推薦升了官，不敢忘恩，但害怕眾人議論，不時持有異議，私下派人向王叔文道歉說：“不敢失約另搞一套，只因想幫你達到目的。”王叔文生氣罵他，就成了仇人。韋執(zhí)誼因靠他當(dāng)了宰相，還是想違心地幫他遮掩。

　　到唐憲宗接受禪讓，王伾、王叔文及黨羽都被貶逐，因韋執(zhí)誼是宰相杜黃裳的女婿，所以幾個月后才貶為崖州司戶。當(dāng)初，韋執(zhí)誼認(rèn)為自己官小，總忌諱不讓人說嶺南州縣名稱。他當(dāng)郎官時，曾和同事到職方署看地圖，每當(dāng)看到嶺南州圖時，韋執(zhí)誼立刻叫拿走，閉上眼睛不看。到任宰相時，環(huán)顧所坐的大堂，見北邊墻上有幅地圖，就不去看。七八天后，試著看看它，是崖州地圖，認(rèn)為不吉利，很討厭它，但不敢說。等到牽連王叔文被貶，果然貶去崖州，后死在被貶處。

　　王叔文是越州山陰縣人。因棋藝任翰林院待詔，略知詩書，喜歡談?wù)撝螄铰?。唐德宗命他侍奉太子。太子曾和侍讀們議論政事，談到宮市的弊端，太子說：“我見皇上時，將盡力陳述這看法?！北娛套x稱贊太子的仁德，只有王叔文不說話。眾人散去，太子對王叔文說：“剛才談?wù)搶m市，為什么只有您不說話？”王叔文說：“皇太子侍奉皇上，除按禮節(jié)問候飲食身體外，不應(yīng)擅自干預(yù)宮外事務(wù)?；噬显谖荒隁q已久，如果有小人離間，說太子收買人心，那么自己怎能辯解？”太子感謝他說：“如果沒有先生，我怎能聽到這話！”從此看重他，宮中的事情，倚仗他來決斷。他常在回答太子問話時，就說：“某人可任宰相，某人可任將軍，希望今后任用他們?！彼孛芙Y(jié)交想尋機快速升遷的當(dāng)時知名人士，和韋執(zhí)誼、呂溫、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十幾人，結(jié)為生死之交；凌準(zhǔn)、程異又通過他的黨羽結(jié)識了他；將帥王公，也有秘密送禮請求結(jié)交他的。

　　唐德宗駕崩，已經(jīng)宣讀了遺詔，當(dāng)時唐順宗病倒很久了，不再干預(yù)眾多政務(wù)，住在宮中掛著簾幕，宦官李忠言、美人牛昭容在左右侍候，百官呈上奏議，他從簾幕中決定是否可行。王伾經(jīng)常勸皇帝委政王叔文，宮中宦官逐漸都知道了這事。一天，皇帝把王叔文從右銀臺門召進宮中，進入翰林院，任學(xué)士。王叔文與吏部郎中韋執(zhí)誼要好，就請求任命韋執(zhí)誼為宰相。王叔文依靠王伾，王伾依靠李忠言，李忠言依靠牛昭容，相互勾結(jié)。政務(wù)交給翰林院，王叔文決定取舍，在中書省宣讀昭令后，讓韋執(zhí)誼在外承旨執(zhí)行。又與韓泰、柳宗元、劉禹錫、陳諫、凌準(zhǔn)、韓曄相呼應(yīng)，互稱管仲、諸葛亮、伊尹、周公。凡是他們的黨羽都洋洋得意，認(rèn)為天下無人匹敵。

　　王叔文未掌權(quán)時，常說錢財和糧食是國家根本，掌握好可控制軍費賦稅，可操縱市場和士人。王叔文剛進入翰林院，從蘇州司功參軍升任起居郎，不久就兼任度支、鹽鐵副使，任命杜佑為使，實際上王叔文掌權(quán)。幾個月后，又任尚書省戶部侍郎，仍舊任副使、學(xué)士。宦官俱文珍討厭他玩弄權(quán)勢，就免去了他學(xué)士的職務(wù)。命令發(fā)出，王叔文大驚，對人說：“我必須不時到這里商量公務(wù)，如不掛這職務(wù)，沒辦法進入內(nèi)廷?！蓖鮼蔀樗埱?，才允許三五天進一次翰林院，終于免去了內(nèi)廷職務(wù)。王叔文剛進內(nèi)廷，私下籌劃，機謀不露聲色，靠以言辭褒貶升任罷免官員。人們沒看出本質(zhì)，相信他是奇才，等到他掌管兩使的權(quán)力，供職外廷，愚者智者都說：“城墻中的狐山中的鬼，必定夜晚號叫躲在洞里才能給人禍福，人們才認(rèn)為它們神奇可畏，一旦白天出來在路上跑，無能是必然的?！?/p>

　　王叔文在官署里，不再履行公務(wù)，召集他的黨羽私議，策劃奪取宦官兵權(quán)。就任命原將軍范希朝統(tǒng)領(lǐng)京城西北各鎮(zhèn)行營兵馬使，韓泰任他的副手。開始，宦官還沒覺察，等到邊境諸位將領(lǐng)各自打報告向神策護軍中尉道別，并說將隸屬范希朝，宦官才察覺兵權(quán)被王叔文奪去了，神策護軍中尉就命諸將不要把兵馬交出。范希朝、韓泰已抵達奉天，諸將不去參見，就回京了。不久，王叔文母親去世了。前一天，王叔文在翰林院擺下酒菜，宴請諸位學(xué)士和宦官李忠言、俱文珍、劉光奇等人，飲酒間，王叔文對諸位說：“我母親病重了，近來盡心竭力處理國家事務(wù)，不推辭得罪人和困難事的原因，是想報答皇上的重用。如一旦服喪離職，各種壞話都來了，誰是肯幫我說句話的，希望諸位不帶偏見地評價我?！庇终f：“羊士諤誹謗我，我想用杖刑殺死他，但因韋執(zhí)誼懦弱而沒成。我生平不認(rèn)識劉辟，他就轉(zhuǎn)達韋皋的意愿請求掌管三川，劉辟闖門求官，想抓住我的手，難道不是行兇者嗎？我已令人打掃木場，將要殺他，韋執(zhí)誼堅持不讓。每次想到放走了這兩個家伙，就讓人不高興?！庇肿允稣乒芏戎б院螅d利除弊，當(dāng)作自己的功勞。俱文珍接著他的話駁斥他，王叔文無話對答。

　　王叔文不想立皇太子。唐順宗既然久病不愈，百官、京城和各地請求立太子，不久詔書頒下立廣陵王為太子，全國人都高興；只有王叔文面有憂色，但也不敢說這事，只是吟誦杜甫題諸葛亮祠堂詩末句說：“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苯又煅柿鳒I，人們都私下嘲笑他?；侍哟韲H他任渝州司戶參軍，第二年殺死了他。

　　王伾是杭州人。開始任翰林侍書待詔，多次升遷后任正議大夫、殿中丞、皇太子侍書。唐順宗即位后，升任左散騎常侍，仍任翰林待詔。

　　王伾人品差，比不上王叔文，只知收取賄賂，沒有大志，相貌丑陋，語多吳音，常被太子戲弄；而王叔文較任性自負(fù)，略知詩書，愛發(fā)議論，唐順宗較敬重他，但不能像王伾那樣進出無阻攔。王叔文進內(nèi)廷只能到翰林院，而王伾可以到柿林院，可見到李忠言、牛昭容等人。但他們各有主管：王伾管去來傳遞；王叔文管決策；韋執(zhí)誼起草法令；劉禹錫、陳諫、韓曄、韓泰、柳宗元、房啟、凌準(zhǔn)等謀劃呼應(yīng)，了解朝外情況。王伾與王叔文和諸黨羽的門前，車水馬龍，而王伾門前尤其多，珍寶賄賂禮品，終年不斷。他家里做了個沒門的大柜子，只開一個口，能夠放東西進去，用來藏黃金珍寶，他的妻子有時在上面睡覺。后和王叔文一起貶任開州司馬。

　　程異是京兆府長安縣人，曾侍奉父親的病，在當(dāng)?shù)匾孕行⒂忻?。考明?jīng)科及第，拜官揚州海陵縣主簿。又考中開元禮科，任華州鄭縣縣尉。他精通官吏事務(wù)，分析判決快速。杜確任同州刺史、河中節(jié)度時，他都跟從做幕僚輔佐。

　　貞元末年，他升任監(jiān)察御史，又升任虞部員外郎，擔(dān)任鹽鐵轉(zhuǎn)運使、揚子院留守。當(dāng)時王叔文當(dāng)權(quán)，走捷徑想得好處的人都依附他，程異被他任用。王叔文下臺后，他被牽連貶任岳州刺史，后改任郴州司馬。元和初年，鹽鐵使李巽推薦他擅管錢糧，請求原諒他的過失任用他。于是升任侍御史，重任揚子院留守，多次升官后任檢校兵部郎中、淮南等五道兩稅使。程異自悔以前過錯，竭力盡心，江淮錢糧弊政，多有改革。后入朝任太府少卿、太卿，又調(diào)任衛(wèi)尉卿，兼御史中丞、鹽鐵轉(zhuǎn)運副使。

　　當(dāng)時淮西平叛，國家財力不夠，程異讓江南用調(diào)法收賦稅，并且勸掌管地方的人將余財進貢，到哪里都不盤剝下屬、榨取錢財，費用就充足了，人們認(rèn)為很方便。他從此專任鹽鐵轉(zhuǎn)運使，兼任御史大夫。元和十三年(818)九月，調(diào)任工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時仍舊任鹽鐵轉(zhuǎn)運使。有人議論說程異由管錢糧的官提升，一下子位在百官之上，人們很難接受。程異自知難以服人，因此謙遜自守，一個多月，不去上任管事。程異知道西北面邊境軍隊、地方治理得不好，上奏請求派巡邊使，皇帝問誰能任此職，程異請求自己去。商議未定，他沒患病卻去世了，這是元和十四年(819)四月?；实圪浌贋樽笃蜕?，賜謚號為恭。程異生性廉潔簡樸，在官府宅院里去世，家里沒有多余的財物，人們都稱贊他。

　　○盧杞 子元輔

　　白志貞 裴延齡 韋渠牟 李齊運 李實 韋執(zhí)誼 王叔 文 王伾附

　　程異 皇甫抃 弟鏞

　　盧杞，字子良，故相懷慎之孫。父奕，天寶末為東臺御史中丞；洛城為安祿山 所陷，奕守司而遇害。杞以門廕，解褐清道率府兵曹。朔方節(jié)度使仆固懷恩辟為掌 書記、試大理評事、監(jiān)察御史，以病免。入補鴻臚丞，遷殿中侍御史、膳部員外郎， 出為忠州刺史。至荊南，謁節(jié)度使衛(wèi)伯玉，伯玉不悅。杞移病歸京師，歷刑部員外 郎、金部吏部二郎中。

　　杞貌陋而色如藍，人皆鬼視之。不恥惡衣糲食，人以為能嗣懷慎之清節(jié)，亦未 識其心。頗有口辯。出為虢州刺史。建中初，征為御史中丞。時尚父子儀病，百官 造問，皆不屏姬侍。及聞杞至，子儀悉令屏去，獨隱幾以待之。杞去，家人問其故， 子儀曰“杞形陋而心險，左右見之必笑。若此人得權(quán)，即吾族無類矣?！奔熬蛹m彈 顧問之地，論奏稱旨，遷御史大夫。旬日，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既居 相位，忌能妒賢，迎吠陰害，小不附者，必致之于死，將起勢立威，以久其權(quán)。楊 炎以杞陋貌無識，同處臺司，心甚不悅，為杞所譖，逐于崖州。德宗幸奉天，崔寧 流涕論時事，杞聞惡之，譖于德宗，言寧與硃泚盟誓，故至遲回，寧遂見殺。惡顏 真卿之直言，令奉使李希烈，竟歿于賊。初，京兆尹嚴(yán)郢與楊炎有隙，杞乃擢郢為 御史大夫以傾炎；炎既貶死，心又惡郢，圖欲去之。宰相張鎰忠正有才，上所委信， 杞頗惡之。會硃滔、硃泚弟兄不睦，有泚判官蔡廷玉者離間滔，滔論奏，請殺之。 廷玉既貶，殿中侍御史鄭詹遣吏監(jiān)送，廷玉投水而卒。杞因奏曰：“恐硃泚疑為詔 旨，請三司按鞠詹；又御史所為，稟大夫命，并令按郢?！闭才c張鎰善，每伺杞晝 眠，輒詣鎰，杞知之。他日，杞假寢佯熟，伺詹果來，方與鎰?wù)Z，杞遽至鎰閣中， 詹趨避杞，杞遽言密事，鎰曰：“殿中鄭侍御在此?！辫窖疸翟唬骸跋蛘咚?，非 他人所宜聞?！睍r三司使方按詹、郢，獄未具而奏殺詹，貶郢為驩州刺史。鎰尋罷 相，出鎮(zhèn)鳳翔。其陰禍賊物如此。李揆舊德，慮德宗復(fù)用，乃遣使西蕃，天下無不 扼腕痛憤，然無敢言者。戶部侍郎、判度支杜佑，甚承恩顧，為杞媒孽，貶饒州刺 史。

　　初，上即位，擢崔祐甫為相，頗用道德寬大，以弘上意，故建中初政聲藹然， 海內(nèi)想望貞觀之理；及杞為相，諷上以刑名整齊天下。初，李希烈請討梁崇義，崇 義誅而希烈叛，盡據(jù)淮右、襄、鄧之郡邑。恆州李寶臣死，其子惟岳邀節(jié)鉞，遂與 田悅締結(jié)以抗王師，由是河北、河南連兵不息。度支使杜佑計諸道用軍月費一百余 萬貫，京師帑廩不支數(shù)月；且得五百萬貫，可支半歲，則用兵濟矣。杞乃以戶部侍 郎趙贊判度支，贊亦無計可施，乃與其黨太常博士韋都賓等謀行括率，以為泉貨所 聚，在于富商，錢出萬貫者，留萬貫為業(yè)，有余，官借以給軍，冀得五百萬貫。上 許之，約以罷兵后以公錢還。敕即下，京兆少尹韋禎督責(zé)頗峻，長安尉薛萃荷校乘 車，搜人財貨，意其不實，即行搒箠，人不勝冤痛，或有自縊而死者，京師囂然如 被賊盜。都計富戶田宅奴婢等估，才及八十八萬貫。又以僦柜納質(zhì)積錢貨貯粟麥等， 一切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長安為之罷市，百姓相率千萬眾邀宰相于道訴之。杞 初雖慰諭，后無以遏，即疾驅(qū)而歸。計僦質(zhì)與借商，才二百萬貫。德宗知下民流怨， 詔皆罷之，然宿師在野，日須供饋。

　　明年六月，趙贊又請稅間架、算除陌。凡屋兩架為一間，分為三等：上等每間 二千，中等一千，下等五百。所由吏秉筆執(zhí)籌，入人第舍而計之。凡沒一間，杖六 十，告者賞錢五十貫文。除陌法，天下公私給與貿(mào)易，率一貫舊算二十，益加算為 五十，給與物或兩換者，約錢為率算之。市主人牙子各給印紙，人有買賣，隨自署 記，翌日合算之。有自貿(mào)易不用市牙子者，驗其私簿，投狀自其有私簿投狀。其有 隱錢百，沒入；二千，杖六十；告者賞錢十千，出于其家。法既行，主人市牙得專 其柄，率多隱盜，公家所入，百不得半，怨讟之聲，囂然滿于天下。及十月，涇師 犯闕，亂兵呼于市曰：“不奪汝商戶僦質(zhì)矣！不稅汝間架除陌矣！”是時人心悉怨， 涇師乘間謀亂，奉天之奔播，職杞之由。故天下無賢不肖，視杞如仇。

　　德宗在奉天，為硃泚攻圍，李懷光自魏縣赴難?；蛑^王翃、趙贊曰：“懷光累 嘆憤，以為宰相謀議乖方，度支賦斂煩重，京尹刻薄軍糧，乘輿播遷，三臣之罪也。 今懷光勛業(yè)崇重，圣上必開襟布誠，詢問得失，使其言入，豈不殆哉！”翃、贊白 于杞，杞大駭懼，從容奏曰：“懷光勛業(yè)，宗社是賴。臣聞賊徒破膽，皆無守心。 若因其兵威，可以一舉破賊；今若許其朝覲，則必賜宴，賜宴則留連，使賊得京城， 則從容完備，恐難圖之。不如使懷光乘勝進收京城，破竹之勢，不可失也。”帝然 之，乃詔懷光率眾屯便橋，克期齊進。懷光大怒，遂謀異志，德宗方悟為杞所構(gòu)。 物議喧騰，歸咎于杞，乃貶為新州司馬，白志貞恩州司馬，趙贊為播州司馬。

　　遇赦，移吉州長史。在貶所謂人曰：“吾必再入用?！笔侨眨瞎描綖轲堉?刺史。給事中袁高宿直，當(dāng)草杞制，遂執(zhí)以謁宰相盧翰、劉從一曰：“杞作相三年， 矯誣陰賊，排斥忠良，朋附者亥唾立至青云，睚眥者顧盼已擠溝壑。傲很背德， 反亂天常，播越鑾輿，瘡痍天下，皆杞之為也。幸免誅戮，唯示貶黜，尋已稍遷近 地，更授大郡，恐失天下望，惟相公執(zhí)奏之，事尚可救。”翰、從一不悅，遂改命 舍人草制。明日詔下，袁高執(zhí)奏曰：“盧杞為政，極恣兇惡，三軍將校，愿食其肉， 百辟卿士，嫉之若仇?！敝G官趙需、裴佶、宇文炫、盧景亮、張薦等上疏曰：“伏 以吉州長史盧杞，外矯儉簡，內(nèi)藏奸邪，三年擅權(quán)，百揆失序，惡直丑正，亂國殄 人，天地神祗所知，蠻夷華夏同棄。伏惟故事，皆得上聞，自杞為相，要官大臣， 動逾月不敢奏聞，百僚惴惴，常懼顛危。及京邑傾淪，皇輿播越，陛下炳然覺悟， 出棄遐荒，制曰：‘忠讜壅于上聞，朝野為之側(cè)目?！墒侵伊技?，內(nèi)外歡欣； 今復(fù)用為饒州刺史，眾情失望，皆謂非宜。臣聞君之所以臨萬姓者，政也；萬姓之 所以載君者，心也。倘加巨奸之寵，必失萬姓之心，乞回圣慈，遽輟新命?！笔枳?不答。諫官又論曰：“盧杞蒙蔽天聽，隳紊朝典，致亂危國，職杞之由，可謂公私 巨蠹，中外棄物。自聞再加擢用，忠良痛骨，士庶寒心。臣昨者瀝肝上聞，冒死不 恐，冀回宸睠，用快群情；至今拳拳，未奉圣旨，物議騰沸，行路驚嗟。人之無良， 一至于此。伏乞俯從眾望，永棄奸臣。幸免誅夷，足明恩貸；特加榮寵，恐造禍階。 臣等忝列諫司，今陳狂瞽。”給事中袁高堅執(zhí)不下，乃改授澧州別駕。翌日延英， 上謂臣曰：“朕欲授杞一小州刺史，可乎？”李勉對曰：“陛下授杞大郡亦可，其 如兆庶失望何？”上曰：“眾人論杞奸邪，朕何不知？”勉曰：“盧杞奸邪，天下 人皆知；唯陛下不知，此所以為奸邪也！”德宗默然良久。散騎常侍李泌復(fù)對，上 曰：“盧杞之事，朕已可袁高所奏，如何？”泌拜而言曰：“累日外人竊議，以陛 下同漢之桓、靈；臣今親承圣旨，乃知堯、舜之不迨也！”德宗大悅，慰勉之。杞 尋卒于澧州。

　　子元輔，字子望，少以清行聞于時。進士擢第，授崇文館校書郎。德宗思杞不 已，乃求其后，特恩拜左拾遺，再遷左司員外郎，歷杭、常、絳三州刺史。以課最 高，征為吏部郎中，遷給事中，改刑部侍郎。自兵部侍郎出為華州刺史、潼關(guān)防御、 鎮(zhèn)國軍等使，復(fù)為兵部侍郎。元輔自祖至曾，以名節(jié)著于史冊。元輔簡絜貞方，綽 繼門風(fēng)，歷踐清貫，人亦不以父之丑行為累，人士歸美。大和三年八月卒，時年五 十六。

　　白志貞者，太原人，本名琇珪。出于胥吏，事節(jié)度使李光弼，小心勤恪，動多 計數(shù)，光弼深委信之，帳中之事，與琇珪參決。代宗素知之，光弼薨后，用為司農(nóng) 少卿，遷太卿，在寺十余年。德宗嘗召見與語，引為腹心，遂用為神策軍使、檢校 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賜名志貞。善伺候上意，言無不從。

　　建中四年，李希烈陷汝州，命志貞為京城召募使。時尚父子儀端王傅吳仲孺家 財巨萬，以國家召募有急，懼不自安，乃上表請以子弟率奴客從軍，德宗嘉之，超 授五品官。由是志貞請令節(jié)度、觀察、團練等使并嘗為是官者，令家出子弟甲馬從 軍，亦與其男官。是時豪家不肖子幸之，貧而有知者苦之。自是京師人心搖震，不 保家室。時禁軍募致，悉委志貞，兩軍應(yīng)赴京師，殺傷殆盡，都不奏聞，皆以京師 沽販之徒以填其闕。其人皆在市廛，及涇師犯闕，詔志貞以神策軍拒賊，無人至者， 上無以御寇，乃圖出幸。時令狐建以龍武軍四百人從駕至奉天，仍以志貞為行在都 知兵馬使。聞李懷光至，恐暴揚其罪，乃與盧杞同沮懷光入朝，眾議喧沸，言致播 遷，盧杞、志貞之罪也。故與杞同貶，遇赦量移閬州別駕。貞元二年，遷果州刺史， 宰臣李勉及諫官表疏論列，言志貞與盧杞罪均，未宜敘用，固執(zhí)不許，凡旬日，方 下其詔。貞元三年，遷潤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西觀察使。是年六月卒。

　　裴延齡，河?xùn)|人。父旭，和州刺史。延齡，乾元末為汜水縣尉，遇東都陷賊， 因寓居鄂州，綴緝裴骃所注《史記》之闕遺，自號小裴。后華州刺史董晉辟為防御 判官；黜陟使薦其能，調(diào)授太常博士。盧杞為相，擢為膳部員外郎、集賢院直學(xué)士， 改祠部郎中。崔造作相，改易度支之務(wù)，令延齡知東都度支院。及韓滉領(lǐng)度支，召 赴京，守本官，延齡不待詔命，遽入集賢院視事。宰相延賞惡其輕率，出為昭應(yīng)令， 與京兆尹鄭叔則論辨是非，攻訐叔則之短。時李泌為相，厚于叔則；中丞竇參恃恩 寵，惡泌而佑延齡。叔則坐貶為永州刺史，延齡改著作郎。竇參尋作相，用為太府 少卿，轉(zhuǎn)司農(nóng)少卿。貞元八年，班宏卒，以延齡守本官，權(quán)領(lǐng)度支。自揣不通殖貨 之務(wù)，乃多設(shè)鉤距，召度支老吏與謀，以求恩顧，乃奏云：“天下每年出入錢物， 新陳相因，常不減六七千萬貫，唯有一庫，差舛散失，莫可知之。請于左藏庫中分 置別庫：欠、負(fù)、耗、剩等庫及季庫、月庫，納諸色錢物?！鄙辖詮闹?。且欲多張 名目以惑上聽，其實于錢物更無增加，唯虛費簿書、人吏耳。

　　其年，遷戶部侍郎、判度支，奏請令京兆府以兩稅青苗錢市草百萬圍送苑中。 宰相陸贄、趙憬議，以為：“若市送百萬圍草，即一府百姓，自冬歷夏，般載不了， 百役供應(yīng)，須悉停罷，又妨奪農(nóng)務(wù)。請令府縣量市三二萬圍，各貯側(cè)近處，他時要 即支用?！本┪饔袥@池卑濕處，時有蘆葦生焉，亦不過數(shù)畝，延齡乃奏曰：“廊馬 冬月合在槽櫪秣飼，夏中即須牧放。臣近尋訪知長安、咸陽兩縣界有陂池數(shù)百頃， 請以為內(nèi)廊牧馬之地；且去京城十?dāng)?shù)里，與苑廊中無別?！鄙铣跣胖杂谠紫?， 對曰：“恐必?zé)o此。”上乃差官閱視，事皆虛妄，延齡既慚且怒。又誣奏李充為百 姓妄請積年和市物價，特敕令折填，謂之“底折錢”。嘗因奏對請積年錢帛以實帑 藏，上曰：“若為可得錢物？”延齡奏曰：“開元、天寶中，天下戶僅千萬，百司 公務(wù)殷繁，官員尚或有闕；自兵興已來，戶口減耗大半，今一官可兼領(lǐng)數(shù)司。伏請 自今已后，內(nèi)外百司官闕，未須補置，收其闕官祿俸，以實帑藏。”

　　后因?qū)κ?，上謂延齡曰：“朕所居浴堂院殿一栿，以年多之故，似有損蠹，欲 換之未能?！睂υ唬骸白趶R事至重，殿栿事至輕。況陛下自有本分錢物，用之不竭。” 上驚曰：“本分錢何也？”對曰：“此是經(jīng)義證據(jù)，愚儒常材不能知，陛下正合問 臣，唯臣知之。準(zhǔn)《禮經(jīng)》，天下賦稅當(dāng)為三分：一分充乾豆，一分充賓客，一分 充君之庖廚。乾豆者，供宗廟也。今陛下奉宗廟，雖至敬至嚴(yán)，至豐至厚，亦不能 一分財物也。只如鴻臚禮賓、諸國蕃客，至于回紇馬價，用一分錢物，尚有贏羨甚 多。況陛下御膳宮廚皆極簡儉，所用外分賜百官充俸料、飧錢等，猶未能盡。據(jù)此 而言，庖廚者之余，其數(shù)尚多，皆陛下本分也。用修數(shù)十殿亦不合疑慮，何況一栿。” 上曰：“經(jīng)義如此，人總不曾言之。”頷之而已。又因計料造神龍寺，須長五十尺 松木，延齡奏曰：“臣近于同州檢得一谷木，可數(shù)千條，皆長八十尺?！鄙显唬?“人言開元、天寶中側(cè)近求覓長五六十尺木，尚未易，須于嵐、勝州采市，如今何 為近處便有此木？”延齡奏曰：“臣聞賢材、珍寶、異物，皆在處常有，但遇圣君 即出見。今此木生關(guān)輔，蓋為圣君，豈開元、天寶合得有也！”

　　時陸贄秉政，上素所禮重，每于延英極論其誕妄，不可令掌財賦。德宗以為排 擯，待延齡益厚。贄上書疏其失曰：

　　前歲秋首，班宏喪亡，特詔延齡繼司邦賦。數(shù)日之內(nèi)，遽衒功能，奏稱，“勾 獲隱欺，計錢二十萬貫，請貯別庫以為羨余，供御所須，永無匱乏?！北菹滦廊恍?納，因謂委任得人。既賴盈余之財，稍弘心意之欲，興作浸廣，宣索漸多。延齡務(wù) 實前言，且希睿旨，不敢告闕，不敢辭難。勾獲既是虛言，無以應(yīng)命；供辦皆承嚴(yán) 約，茍在及期。遂乃搜求市廛，豪奪入獻；追捕夫匠，迫脅就功。以敕索為名，而 不酬其直；以和雇為稱，而不償其傭。都城之中，列肆為之晝閉；興役之所，百工 比于幽囚。聚詛連郡，遮訴盈路，持綱者莫敢致詰，巡察者莫敢為言。時有訐而言 之，翻謂黨邪丑直。天子轂下，囂聲沸騰，四方觀瞻，何所取則。傷心于止，斂怨 于人，欺天陷君，遠(yuǎn)近危懼，此其罪之大者也。

　　總制邦用，度支是司；出納貨財，太府攸職。凡是太府出納，皆稟度支文符， 太府依符以奉行，度支憑案以勘覆，互相關(guān)鍵，用絕奸欺。其出納之?dāng)?shù)，則每旬申 聞；見在之?dāng)?shù)，則每月計奏。皆經(jīng)度支勾覆，又有御史監(jiān)臨，旬旬相承，月月相繼。 明若指掌，端如貫珠，財貨多少，無容隱漏。延齡務(wù)行邪諂，公肆誣欺，遂奏云 “左藏庫司多有失落，近因檢閱使置簿書，乃于糞土之中收得十三萬兩，其匹段雜 貨又百萬有余，皆是文帳脫遺，并同已棄之物。今所收獲，即是羨余，悉合移入雜 庫，以供別敕支用者?！逼鋾r特宣進止，并依所奏施行。太府卿韋少華抗疏上陳， 殊不引伏，確稱“每月申奏，皆是見在數(shù)中，請令推尋，足驗奸詐?！眱伤炯扔姓?執(zhí)，理須詳辦是非，陛下縱其妄欺，不加按問。以在庫之物為收獲之功，以常賦之 財為羨余之費，罔上無畏，示人不慚，此又罪之大者也。

　　國家府庫，出納有常，延齡險猾售奸，詭譎求媚，遂于左藏之內(nèi)，分建六庫之 名，意在別貯贏余，以奉人主私欲。曾不知王者之體，天下為家，國不足則取之于 人，人不足則資之于國，在國為官物，在人為私財，何謂贏余，須別收貯？是必巧 詐以變移官物，暴法以刻削私財，舍此二途，其將安?。勘菹路絼?wù)崇信，不加檢裁， 姑務(wù)保持，曾無詰責(zé)。延齡謂能蔽惑，不復(fù)懼思，奸威既沮于四方，憸態(tài)復(fù)行于內(nèi) 府。由是蹂躪官屬，傾倒貨財，移東就西，便為課績，取此適彼，遂號羨余，愚弄 朝廷，有同兒戲。

　　夫理天下者，以義為本，以利為末，以人為本，以財為末，本盛則其末自舉， 末大則其本必傾。自古及今，德義立而利用不豐，人庶安而財貨不給，因以喪邦失 位者，未之有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薄坝械卤赜腥耍?有土必有土，有人必有財?！薄鞍傩兆悖肱c不足？”蓋謂此也。自古及今，德 義不立而利用克宣，人庶不安而財貨可保，因以興邦固位者，未之有也。故曰： “財散則人聚，財聚則人散?！薄芭c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睙o令侵削兆人， 為天子取怨于下也。且陛下初膺寶歷，志翦群兇，師旅繁興，征求浸廣，榷算侵剝， 下無聊生。是以涇原叛徒，乘人怨咨，白晝犯闕，都邑甿庶，恬然不驚，反與賊眾 相從，比肩而入宮殿。雖蚩蚩之性，靡所不為，然亦由德澤未浹，而暴令驅(qū)之，以 至于是也。于時內(nèi)府之積，尚如丘山，竟資兇渠，以餌貪卒，此則陛下躬睹之矣。 是乃失人而聚貨，夫何利之有焉！

　　車駕既幸奏天，逆泚旋肆圍逼，一壘之內(nèi)，萬乘所屯，窘如涸流，庶物空匱。 嘗欲發(fā)一健步出覘賊軍，其人懇以苦寒為辭，跪奏乞一襦袴，陛下為之求覓不致， 竟閔默而遣之。又嘗宮壺之中，服用有闕，圣旨方戎事為急，不忍重?zé)┯谌耍藙?親王飾帶之金，賣以給直。是時行從將吏，赴難師徒，蒼黃奔馳，咸未冬服，漸屬 凝冱，且無薪蒸，饑凍內(nèi)攻，矢石外迫。晝則荷戈奮迅，夜則映堞呻吟，凌風(fēng)飚， 冒霜雪，逾四旬而眾無攜貳，卒能走強賊、全危城者，陛下豈有嚴(yán)刑重賞使之然耶？ 唯以不厚其身，不藏其貨，與眾庶同其憂患，與士伍共其有無，乃能使人捐軀命而 捍寇仇，餒之不離，凍之不憾，臨危而不易其守，見死而不去其君，所謂“圣人感 人心而天下和平”，此其效也。

　　及乎重圍既解，諸路稍通，賦稅漸臻，貢獻繼至，乃于行宮外廡之下，別置瓊 林、大盈之司。未賞功勞，遽私賄玩，甚沮惟新之望，頗攜死義之心，于是輿誦興 譏，而軍士始怨矣。財聚人散，不其然乎！旋屬蟊賊內(nèi)興，翠華南狩，奉天所積財 貨，悉復(fù)殲于亂軍。即遷岷、梁，日不暇給，獨憑大順，遂復(fù)皇都。是知天子者， 以得人為資，以蓄義為富，人茍歸附，何患蔑資？義茍修崇，何憂不富？豈在貯之 內(nèi)府，方為己有哉！故藏于天下者，天子之富也；藏于境內(nèi)者，諸侯之富也；藏于 囷倉篋櫝者，農(nóng)夫、商賈之富也。奈何以天子之貴，海內(nèi)之富，面猥行諸侯之棄德， 守農(nóng)商之鄙業(yè)哉！陛下若謂厚取可以恢武功，則建中之取既無成矣；若謂多積可以 為己有，則建中之積又不在矣；若謂徇欲不足傷理化，則建中之失傷已甚矣；若謂 斂怨不足致危亡，則建中之亂危亦至矣！然而遽能靖滔天之禍，成中興之功者，良 以陛下有側(cè)身修勵之志，有罪己悔懼之辭，罷息誅求，敦尚節(jié)儉，渙發(fā)大號，與人 更新；故靈祗感陛下之誠，臣庶感陛下之意，釋憾回慮，化危為安。陛下亦當(dāng)為宗 廟社稷建不拔之永圖，為子孫黎元立可久之休業(yè)，懲前事徇欲之失，復(fù)日新盛德之 言；豈宜更縱憸邪，復(fù)行克暴，事之追悔，其可再乎！

　　臣又竊慮陛下納彼盜言，墮其奸計，以為搏噬拏攫，怨集有司，積聚豐盈，利 歸君上，是又大謬，所宜慎思。夫人主昏明，系于所任，咎繇、夔、契之道長，而 虞舜享浚哲之名；皇甫、棸、楀之嬖行，而周厲嬰顛覆之禍。自古何嘗有小人柄用， 而災(zāi)患不及邦國者乎！譬猶操兵以刃人，天下不委罪于兵而委罪于所操之主；畜蠱 以殃物，天下不歸咎于蠱而歸咎于所畜之家；理有必然，不可不察。

　　臣伏慮陛下以延齡之進，獨出宸衷，延齡之言，多順圣旨，今若以罪置辟，則 似為眾所擠，故欲保持，用彰堅斷。若然，陛下與人終始之意則美矣。其于改過勿 吝、去邪勿疑之道，或未盡善。今希旨自默，浸以成風(fēng)，獎之使言，猶懼不既，若 又阻抑，誰當(dāng)貢誠？或恐未亮斯言，請以一事為證。只如延齡兇妄，流布寰區(qū)，上 自公卿近臣，下迨輿臺賤品，喧喧談議，億萬為徒，能以上言，其人有幾？陛下誠 令親信博采輿詞，參較比來所聞，足鑒人間情偽。

　　臣以卑鄙，位當(dāng)臺衡，既極崇高，又承渥澤。豈不知觀時附會，足保舊恩，隨 眾沉浮，免貽厚責(zé)。謝病黜退，獲知幾之名；黨奸茍容，無見嫉之患。何急自苦， 獨當(dāng)豺狼，上違歡情，下餌讒口。良以內(nèi)顧庸昧，一無所堪，夙蒙眷知，唯以誠直， 綢繆帷扆，一紀(jì)于茲，圣慈既襎此見容，愚臣亦以此自負(fù)。從陛下歷播遷之危，睹 陛下致興復(fù)之難，至今追思，猶為心悸；所以畏覆車而駭慮，懼毀室而悲鳴，蓋情 激于衷，雖欲罷而不能自默也！因事陳請，雖已頻煩，天聽尚高，未垂諒察，輒申 悃款，以極愚誠。憂深故語煩，意懇故詞切，以微臣自固之謀則過，于陛下慮患之 計則忠。糜軀奉君，所不敢避；沽名衒直，亦不忍為。愿回睿聰，為國熟慮，社稷 是賴，豈唯微臣。

　　書奏，德宗不悅，待延齡益厚。時鹽鐵轉(zhuǎn)運使張滂、京兆尹李充、司農(nóng)卿李銛， 以事相關(guān)，皆證延齡矯妄。德宗罷陸贄知政事，為太子賓客；滂、充、銛悉罷職左 遷。

　　十一年春暮，上數(shù)畋于苑中，時久旱，人情憂惴，延齡遽上疏曰：“陸贄、李 充等失權(quán)，心懷怨望，今專大言于眾曰：‘天下炎旱，人庶流亡，度支多欠闕諸軍 糧草?！约づ呵椤！焙髷?shù)日，上又幸苑中，適會神策軍人訴度支欠廄馬芻草。 上思延齡言，即時回駕，下詔斥逐贄、充、滂、銛?shù)?，朝廷中外惴恐。延齡謀害在 朝正直之士，會諫議大夫陽城等伏閣切諫，事遂且止。贄、充等雖已貶黜，延齡憾 之未已，乃掩捕李充腹心吏張忠，捶掠楚痛，令為之詞，云“前后隱沒官錢五十余 萬貫，米麥稱是，其錢物多結(jié)托權(quán)勢，充妻常于犢車中將金寶繒帛遺陸贄妻?！敝?不勝楚毒，并依延齡教抑之辭，具于款占。忠妻、母于光順門投匭訴冤，詔御史臺 推問，一宿得其實狀，事皆虛，乃釋忠。延齡又奏京兆府妄破用錢谷，請令比部勾 覆，以比部郎中崔元嘗為陸贄所黜故也。及崔元勾覆錢谷，又無交涉。延齡既銳意 以苛刻剝下附上為功，每奏對際，皆恣騁詭怪虛妄，他人莫敢言者，延齡言之不疑， 亦人之所未嘗聞。德宗頗知其誕妄，但以其敢言無隱，且欲訪聞外事，故斷意用之。 延齡恃之，謂必得宰相，尤好慢罵，毀詆朝臣，班行為之側(cè)目。及臥病，載度支官 物置于私家，亦無敢言者。貞元十二年卒，時年六十九。延齡死，中外相賀，唯德 宗悼惜不已，冊贈太子少保。

　　韋渠牟，京兆萬年人。六代祖范，魏西陽太守，后周封郿城公。渠牟少慧悟， 涉覽經(jīng)史。初為道士，后為僧。興元中，韓滉鎮(zhèn)浙西，奏授試秘書郎，累轉(zhuǎn)四門博 士。

　　貞元十二年四月，德宗誕日，御麟德殿，召給事中徐岱、兵部郎中趙需、禮部 郎中許孟容與渠牟及道士萬參成、沙門譚延等十二人，講論儒、道、釋三教。渠牟 枝詞游說，捷口水注；上謂其講耨有素，聽之意動。數(shù)日，轉(zhuǎn)秘書郎，奏詩七十韻， 旬日，遷右補闕、內(nèi)供奉，僚列初不有之。在延英既對宰相，多使中貴人召渠牟于 官次，同輩始注目矣。歲終，遷右諫議大夫。時延英對秉政賦之臣，晝漏率下二三 刻為常，渠牟奏事，率漏下五六刻，上笑語款狎，往往外聞。渠牟形神佻躁，無士 君子器，志向不根道德，眾雅知不能以正道開悟上意。

　　陸贄免相后，上躬親庶政，不復(fù)委成宰相，廟堂備員，行文書而已。除守宰、 御史，皆帝自選擇。然居深宮，所狎而取信者裴延齡、李齊運、王紹、李實、韋執(zhí) 誼洎渠牟，皆權(quán)傾相府。延齡、李實，奸欺多端，甚傷國體；紹無所發(fā)明；而渠牟 名素輕，頗張恩勢以招趨向者，門庭填委。茅山處士崔芊征至闕下，鄭隨自山人再 至補闕，馮伉自醴泉令為給事中、皇太子侍讀，皆渠牟延薦之。上既偏有所聽，浮 薄率背本衒進，不復(fù)藏器蘊德，皆奔馳請謁，剚蹄甘辭以附渠牟。居無何，遷太府 卿，賜金紫，又轉(zhuǎn)太常卿。貞元十七年卒，時年五十三，贈刑部尚書，仍謚曰忠。

　　李齊運者，蔣王惲之孫也。解褐寧王府東閣祭酒，七遷至監(jiān)察御史。江淮都統(tǒng) 李峘辟為幕府，累轉(zhuǎn)工部郎中，為長安縣令，職事修理。歷京兆少尹、陜府長史。 建中末，改河中尹、晉絳慈隰觀察使。時李懷光自山東卷甲奔難，晝夜倍道，比至 河中，力疲，休兵三日，齊運傾力犒設(shè)，軍人皆悅。懷光既反，驅(qū)兵還保河中，齊 運不能敵，棄城而走，除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時賊據(jù)京城，李晟軍東渭橋，齊 運擾攘之中，征募工役，版筑城壘，飛芻輓粟以應(yīng)晟。收復(fù)之際，頗有力焉。

　　貞元中，蝗旱方熾，齊運無政術(shù)，乃以韓洄代之，改宗正卿，兼御史大夫、閑 廄宮苑使。改檢校禮部尚書，兼殿中監(jiān)。尋正拜禮部尚書，兼殿中監(jiān)使如故。其后 十余歲，宰臣內(nèi)殿對后，齊運常次進，貢其計慮，以決群議。齊運無學(xué)術(shù)，不知大 體，但甘言取信而已。薦李锜為浙西觀察使，受賂數(shù)十萬計。舉李詞為湖州刺史， 既而邑人告其贓犯，上以齊運故，不問而遣之。齊運被疾，歲余不能朝請，朝廷除 授，往往降中人就宅咨決。末以妾衛(wèi)氏為正室，身為禮部尚書，冕服以行其禮，人 士嗤誚。貞元十二年卒，時年七十二，贈尚書左仆射。

　　李實者，道王元慶玄孫。以廕入仕，六轉(zhuǎn)至潭州司馬。洪州節(jié)度使、嗣曹王皋 辟為判官，遷蘄州刺史。皋為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復(fù)用為節(jié)度判官、檢校太子賓客、 員外郎。皋卒，新帥未至，實知留后，刻薄軍士衣食，軍士怨叛，謀殺之，實夜縋 城而出，歸詣京師，用為司農(nóng)少卿，加檢校工部尚書、司農(nóng)卿。

　　貞元十九年，為京兆尹，卿及兼官如故。尋封嗣道王。自為京尹，恃寵強愎， 不顧文法，人皆側(cè)目。二十年春夏旱，關(guān)中大歉，實為政猛暴，方務(wù)聚斂進奉，以 固恩顧，百姓所訴，一不介意。因入對，德宗問人疾苦，實奏曰：“今年雖旱，谷 田甚好?！庇墒亲舛惤圆幻?，人窮無告，乃徹屋瓦木，賣麥苗以供賦斂。優(yōu)人成輔 端因戲作語，為秦民艱苦之狀云：“秦城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賤田園，一頃麥苗 五碩米，三間堂屋二千錢?！狈踩绱苏Z有數(shù)十篇。實聞之怒，言輔端誹謗國政，德 宗遽令決殺，當(dāng)時言者曰：“瞽誦箴諫，取其詼諧以托諷諫，優(yōu)伶舊事也。設(shè)謗木， 采芻蕘，本欲達下情，存諷議，輔端不可加罪。”德宗亦深悔，京師無不切齒以怒 實。

　　故事，府官避臺官。實常遇侍御史王播于道，實不肯避，導(dǎo)從如常。播詰其從 者，實怒，奏播為三原令，謝之日，庭詬之。陵轢公卿百執(zhí)事，隨其喜怒，誣奏遷 逐者相繼，朝士畏而惡之。又誣奏萬年令李眾，貶虔州司馬，奏虞部員外郎房啟代 眾，升黜如其意，怙勢之色，謷然在眉睫間。故事，吏部將奏科目，奧密，朝官不 通書問，而實身詣選曹迫趙宗儒，且以勢恐之。前歲，權(quán)德輿為禮部侍郎，實托私 薦士，不能如意，后遂大錄二十人迫德輿曰：“可依此第之；不爾，必出外官，悔 無及也。”德輿雖不從，然頗懼其誣奏。

　　二十一年，有詔蠲畿內(nèi)逋租，實違詔征之，百姓大困，官吏多遭笞罰，剝割掊 斂，聚錢三十萬貫，胥吏或犯者，即按之。有乞丐絲發(fā)固死；無者，且曰“死亦不 屈”，亦杖殺之。京帥貴賤同苦其暴虐。順宗在諒陰逾月，實斃人于府者十?dāng)?shù)，遂 議逐之，乃貶通州長史。制出，市人皆袖瓦石投其首；實知之，由月營門自苑西出， 人人相賀。后遇赦量移虢州，在道卒。

　　韋執(zhí)誼者，京兆人。父浼，官卑。執(zhí)誼幼聰俊有才，進士擢第，應(yīng)制策高等， 拜右拾遺，召入翰林為學(xué)士，年才二十余。德宗尤寵異，相與唱和歌詩，與裴延齡、 韋渠牟等出入禁中，略備顧問。德宗載誕日，皇太子獻佛像，德宗命執(zhí)誼為畫像贊， 上令太子賜執(zhí)誼縑帛以酬之。執(zhí)誼至東宮謝太子，卒然無以藉言，太子因曰：“學(xué) 士知王叔文乎？彼偉才也?！眻?zhí)誼因是與叔文交甚密。俄丁母憂，服闋，起為南宮 郎。德宗時，召入禁中。

　　初，貞元十九年，補闕張正一因上書言事得召見，王仲舒、韋成季、劉伯芻、 裴茝、常仲孺、呂洞等以嘗同官相善，以正一得召見，偕往賀之?；蚋鎴?zhí)誼曰： “正一等上疏論君與王叔文朋黨事。”執(zhí)誼信然之，因召對，奏曰：“韋成季等朋 聚覬望。”德宗令金吾伺之，得其相過從飲食數(shù)度，于是盡逐成季等六七人，當(dāng)時 莫測其由。

　　及順宗即位，久疾不任朝政，王叔文用事，乃用執(zhí)誼為宰相，乃自朝議郎、吏 部郎中、騎都尉賜緋魚袋，授尚書左丞、同平章事，仍賜金紫。叔文欲專政，故令 執(zhí)誼為宰相于外，己自專于內(nèi)。執(zhí)誼既為叔文引用，不敢負(fù)情，然迫于公議，時時 立異，密令人謝叔文曰：“不敢負(fù)約為異，欲共成國家之事故也?！笔逦脑嵟?，遂 成仇怨；執(zhí)誼既因之得位，亦欲矛盾掩其跡。及憲宗受內(nèi)禪，王伾、王叔文徒黨并 逐，尚以執(zhí)誼是宰相杜黃裳之婿，故數(shù)月后貶崖州司戶。初，執(zhí)誼自卑官，常忌諱 不欲人言嶺南州縣名。為郎官時，嘗與同舍詣職方觀圖，每至嶺南州，執(zhí)誼遽命去 之，閉目不視。及拜相，還所坐堂，見北壁有圖，不就省，七八日，試觀之，乃崖 州圖也，以為不祥，甚惡之，不敢出口。及坐叔文之貶，果往崖州，卒于貶所。

　　王叔文者，越州山陰人也。以棋待詔，粗知書，好言理道。德宗令直東宮。太 子嘗與侍讀論政道，因言宮市之弊，太子曰：“寡人見上，當(dāng)極言之?！敝T生稱贊 其美，叔文獨無言。罷坐，太子謂叔文曰：“向論宮市，君獨無言何也”？叔文曰： “皇太子之事上也，視膳問安之外，不合輒預(yù)外事。陛下在位歲久，如小人離間， 謂殿下收取人情，則安能自解？”太子謝之曰：“茍無先生，安得聞此言？”由是 重之，宮中之事，倚之裁決。每對太子言，則曰：“某可為相，某可為將，幸異日 用之?！泵芙Y(jié)當(dāng)代知名之士而欲僥幸速進者，與韋執(zhí)誼、陸質(zhì)、呂溫、李景儉、韓 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十?dāng)?shù)人，定為死交；而凌準(zhǔn)，程異，又因其黨 以進；籓鎮(zhèn)侯伯，亦有陰行賂遺請交者。

　　德宗崩，已宣遺詔，時上寢疾久，不復(fù)關(guān)庶政，深居施簾帷，閹官李忠言、美 人牛昭容侍左右，百官上議，自帷中可其奏。王伾常諭上屬意叔文，宮中諸黃門稍 稍知之。其日，召自右銀臺門，居于翰林，為學(xué)士。叔文與吏部郎中韋執(zhí)誼相善， 請用為宰相。叔文因王伾，伾因李忠言，忠言因牛昭容，轉(zhuǎn)相結(jié)構(gòu)。事下翰林，叔 文定可否，宣于中書，俾執(zhí)誼承奏于外。與韓泰、柳宗元、劉禹錫、陳諫、凌準(zhǔn)、 韓曄唱和，曰管，曰葛，曰伊，曰周，凡其黨僴然自得，謂天下無人。

　　叔文賤時，每言錢谷為國大本，將可以盈縮兵賦，可操柄市士。叔文初入翰林， 自蘇州司功為起居郎，俄兼充度支、鹽鐵副使，以杜佑領(lǐng)使，其實成于叔文。數(shù)月， 轉(zhuǎn)尚書戶部侍郎，領(lǐng)使、學(xué)士如故。內(nèi)官俱文珍惡其弄權(quán)，乃削去學(xué)士之職。制出， 叔文大駭，謂人曰：“叔文須時至此商量公事，若不帶此職，無由入內(nèi)?！蓖鮼蔀?之論請，乃許三、五日一入翰林，竟削內(nèi)職。叔文始入內(nèi)廷，陰構(gòu)密命，機形不見， 因騰口善惡進退之。人未窺其本，信為奇才。及司兩使利柄，齒于外朝，愚智同曰： “城狐山鬼，必夜號窟居以禍福人，亦神而畏之；一旦晝出路馳，無能必矣。”

　　叔文在省署，不復(fù)舉其職事，引其黨與竊語，謀奪內(nèi)官兵柄，乃以故將范希朝 統(tǒng)京西北諸鎮(zhèn)行營兵馬使，韓泰副之。初，中人尚未悟，會邊上諸將各以狀辭中尉， 且言方屬希朝，中人始悟兵柄為叔文所奪，中尉乃止諸鎮(zhèn)無以兵馬入。希朝、韓泰 已至奉天，諸將不至，乃還。無幾，叔文母死。前一日，叔文置酒饌于翰林院，宴 諸學(xué)士及內(nèi)官李忠言、俱文珍、劉光奇等。中飲，叔文白諸人曰：“叔文母疾病， 比來盡心戮力為國家事，不避好惡難易者，欲以報圣人之重知也。若一去此職，百 謗斯至，誰肯助叔文一言者，望諸君開懷見察?！庇衷唬骸把蚴恐@非毀叔文，欲杖 殺之，而韋執(zhí)誼懦不遂。叔文生平不識劉辟，乃以韋皋意求領(lǐng)三川，辟排門相干， 欲執(zhí)叔文手，豈非兇人耶！叔文已令掃木場，將斬之，韋執(zhí)誼苦執(zhí)不可。叔文無以 對。

　　叔文未欲立皇太子。順宗既久疾未平，群臣中外請立太子，既而詔下立廣陵王 為太子，天下皆悅；叔文獨有憂色，而不敢言其事，但吟杜甫題諸葛亮祠堂詩末句 云：“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币驓[欷泣下，人皆竊笑之?；侍颖O(jiān) 國，貶為渝州司戶，明年誅之。

　　王伾，杭州人。始為翰林侍書待詔，累遷至正議大夫、殿中丞、皇太子侍書。 順宗即位，遷左散騎常侍，依前翰林待詔。

　　伾阘茸，不如叔文，唯招賄賂，無大志，貌寢陋，吳語，素為太子之所褻狎； 而叔文頗任氣自許，粗知書，好言事，順宗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無間。叔文入止 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見李忠言、牛昭容等。然各有所主：伾主往來傳授；王叔 文主決斷；韋執(zhí)誼為文誥；劉禹錫、陳諫、韓曄、韓泰、柳宗元、房啟、凌準(zhǔn)等謀 議唱和，采聽外事。而伾與叔文及諸朋黨之門，車馬填湊，而伾門尤盛，珍玩賂遺， 歲時不絕。室中為無門大柜，唯開一竅，足以受物，以藏金寶，其妻或?qū)嬇P于上。 與叔文同貶開州司馬。

　　王叔文最所重者，李景儉、呂溫。叔文用事時，景儉居喪于東都；呂溫使吐蕃， 留半歲，叔文敗方歸。陸質(zhì)為皇太子侍讀，尋卒。

　　伾、叔文既逐，詔貶其黨韓曄饒州司馬，韓泰虔州司馬，陳諫臺州司馬，柳宗 元永州司馬，劉禹錫朗州司馬，凌準(zhǔn)連州司馬，程異郴州司馬，韋執(zhí)誼崖州司馬。

　　韓曄，宰相滉之族子，有俊才，依附韋執(zhí)誼，累遷尚書司封郎中。叔文敗，貶 池州刺史，尋改饒州司馬，量移汀州刺史，又轉(zhuǎn)永州卒。

　　陳諫至叔文敗，已出為河中少尹，自臺州司馬量移封州刺史，轉(zhuǎn)通州卒。

　　凌準(zhǔn)，貞元二十年自浙東觀察判官、侍御史召入，王叔文與準(zhǔn)有舊，引用為翰 林學(xué)士，轉(zhuǎn)員外郎。坐叔文貶連州。準(zhǔn)有史學(xué)，尚古文，撰《邠志》二卷。

　　韓泰，貞元中累遷至戶部郎中，王叔文用為范希朝神策行營節(jié)度行軍司馬。泰 最有籌畫，能決陰事，深為伾、叔文之所重，坐貶，自虔州司馬量移漳州刺史，遷 郴州。

　　柳宗元、劉禹錫自有傳。

　　程異，京兆長安人。嘗侍父疾，鄉(xiāng)里以孝悌稱。明經(jīng)及第，釋褐揚州海陵主簿。 登《開元禮》科，授華州鄭縣尉。精于吏職，剖判無滯。杜確刺同州，帥河中，皆 從為賓佐。

　　貞元末，擢授監(jiān)察御史，遷虞部員外郎，充鹽鐵轉(zhuǎn)運、揚子院留后。時王叔文 用事，由逕放利者皆附之，異亦被引用。叔文敗，坐貶岳州刺史，改郴州司馬。元 和初，鹽鐵使李巽薦異曉達錢谷，請棄瑕錄用，擢為侍御史，復(fù)為揚子留后，累檢 校兵部郎中、淮南等五道兩稅使。異自悔前非，厲己竭節(jié)，江淮錢谷之弊，多所鏟 革。入為太府少卿、太卿，轉(zhuǎn)衛(wèi)尉卿，兼御史中丞，充鹽鐵轉(zhuǎn)運副使。

　　時淮西用兵，國用不足，異使江表以調(diào)征賦，且諷有土者以饒羨入貢，至則不 剝下，不浚財，經(jīng)費以贏，人頗便之。由是專領(lǐng)鹽鐵轉(zhuǎn)運使、兼御史大夫。十三年 九月，轉(zhuǎn)工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領(lǐng)使如故。議者以異起錢谷吏，一旦位冠 百僚，人情大為不可。異自知叨據(jù)，以謙遜自牧，月余日，不敢知印秉筆。異知西 北邊軍政不理，建議置巡邊使，上問誰可使者，異請自行。議未決，無疾而卒，元 和十四年四月也。贈左仆射，謚曰恭。異性廉約，歿官第，家無余財，人士多之。

　　皇甫镈，安定朝那人。祖鄰幾，汝州刺史。父愉，常州刺史。镈貞元初登進士 第，登賢良文學(xué)制科，授監(jiān)察御史。丁母憂，免喪，坐居喪時薄游，除詹事府司直。 轉(zhuǎn)吏部員外郎、判南曹，凡三年，頗鈐制奸吏。改吏部郎中，三遷司農(nóng)卿、兼御史 中丞，賜金紫，判度支，俄拜戶部侍郎。時方討淮西，切于饋運，镈勾剝嚴(yán)急，儲 供辦集，益承寵遇，加兼御史大夫。

　　十三年，與鹽鐵使程異同日以本官同平章事，領(lǐng)使如故。镈雖有吏才，素?zé)o公 望，特以聚斂媚上，刻削希恩。詔書既下，物情駭異，至于賈販無識，亦相嗤誚。 宰相崔群、裴度以物議上聞，憲宗怒而不聽。度上疏乞罷知政事，因論之曰：

　　臣日昨于延英陳乞，伏奉圣旨，未遂愚衷。竊以上古明王圣帝，致理興化，雖 由元首，亦在股肱。所以述堯、舜之道，則言稷、契、皋、夔；紀(jì)太宗、玄宗之德， 則言房、杜、姚、宋。自古至今，未有不任輔弼而能獨理天下者。況今天下，異于 十年已前，方驅(qū)駕文武，廓清寇亂，建升平之業(yè)，十已得八九。然華夏安否，系于 朝廷，朝廷輕重，在于宰相。如臣駑鈍，夙夜戰(zhàn)兢，常以為上有圣君，下無賢臣， 不能增日月之明，廣天地之德。遂使每事皆勞圣心，所以平賊安人，費力如此，實 由臣輩不稱所職。方期陛下博采物議，旁求人望，致之輔弼，責(zé)之化成；而乃忽取 微人，列于重地，始則殿庭班列，相與驚駭，次則街衢市肆，相與笑呼。伏計遠(yuǎn)近 流聞，與京師無異。何者？天子如堂，宰臣如陛，陛高則堂高，陛卑則堂不得高矣， 宰臣失人，則天子不得尊矣。

　　伏以陛下睿哲文明，唯在所授，凡所閱視，洞達無遺。所以比來選任宰相，縱 道不周物，才不濟時，公望所歸，皆有可取。況皇甫镈自掌財賦，唯事割剝，以苛 為察，以刻為明。自京北、京西城鎮(zhèn)及百司并遠(yuǎn)近州府，應(yīng)是仰給度支之處，無不 苦口切齒，愿食其肉；猶賴臣等每加勸誡，或為奏論，庶事之中，抑令通濟。比者 淮西諸軍糧料，所破五成錢，其實只與一成、兩成，士卒怨怒，皆欲離叛。臣到行 營，方且慰喻，直其遷延不進，供軍漸難，俱能前行，必有優(yōu)賞，以此約定，然后 切勒供軍官，且支九月一日兩成已上錢，俱容努力，方將小安，不然必有潰散。今 舊兵悉向淄青討伐，忽聞此人入相，則必相與驚擾，以為更有前時之事，則無告訴 之憂。雖侵刻不少，然漏落亦多，所以罷兵之后，經(jīng)費錢數(shù)一千三十萬貫，此事猶 可。直以性惟狡詐，言不誠實，朝三暮四，天下共知，惟能上惑圣聰，足見奸邪之 極。程異雖人品凡俗，然心事和平，處之煩劇，或亦得力，但升之相位，便在公卿 之上，實亦非宜。如皇甫镈，天下之人，怨入骨髓，陛下今日收為股肱，列在臺鼎， 切恐不可，伏惟圖之。倘陛下納臣懇款，速賜移易，以副天下之望，則天下幸甚。 伏聞李修疾病，亦求入來，如浙西觀察使，且與亦得。

　　臣知一言出口，必犯天威，但使言行，甘心獲戾。今者臣若不退，天下之人謂 臣有負(fù)恩寵；今退毀未許，言又不聽，如火燒心，若箭攢體。臣自無足惜，惜陛下 今日事勢。何者？淮西蕩定，河北咸寧，承宗斂手削地，程權(quán)束身赴闕，韓弘輿疾 討賊，此豈京師氣力能制其命，祗是朝廷處置能服其心。今既開中興，再造區(qū)夏， 陛下何忍卻自破除，使億萬之眾離心，四方諸侯解體？凡百君子，皆欲慟哭。況陛 下任臣之意，豈比常人；臣事陛下之心，敢同眾士？所以昧死重封以聞，如不足觀， 臣當(dāng)引領(lǐng)受責(zé)。陛下引一市肆商徒，與臣同列，在臣亦有何損，陛下實有所傷，不 勝憤懣惶恐之至。

　　時憲宗以世道漸平，欲肆意娛樂，池臺館宇，稍增崇飾，而異、镈探知上旨， 數(shù)貢羨余，以備經(jīng)構(gòu)，故帝獨排物議相之；見裴度疏，以為朋黨，竟不省覽。镈知 公議不可，益以巧媚自固，奏減內(nèi)外官俸錢以贍國用；敕下，給事中崔祐封還詔書， 其事方罷。時內(nèi)出積年庫物付度支估價，例皆陳朽，镈盡以善價買之，以給邊軍。 羅縠繒彩，觸風(fēng)斷裂，隨手散壞，軍士怨怒，皆聚而焚之。裴度奏事，因言邊軍焚 賜之意，镈因引其足奏曰：“此靴乃內(nèi)庫出者，臣以俸二千買之，堅韌可以久服， 所言不可用，皆詐也?！钡垡詾槿?，由是镈益無忌憚。裴度有用兵伐叛之功，镈心 嫉之，與宰相李逢吉、令狐楚合勢擠度出鎮(zhèn)太原。崔群有公望，為搢紳所重，屢言 時政之弊，镈惡之，因議憲宗尊號，乃奏曰：“昨群臣議上徽號，崔群于陛下惜 ‘孝德’兩字?！睉椬谂砣簽楹嫌^察使。又與金吾將軍李道古葉為奸謀，薦 引方士柳泌、僧大通，言可致長生。中尉吐突承璀恩寵莫二，镈厚賂結(jié)其歡心，故 及相位。

　　穆宗在東宮，備聞镈之奸邪，及居諒陰，聽政之日，詔：“皇甫镈器本凡近， 性惟險狹，行靡所顧，文無可觀，雖早踐朝倫，而素乖公望。自掌邦計，屬當(dāng)軍興， 以剝下為徇公，既鼓眾怒；以矯跡為孤立，用塞人言。洎塵臺司，益蠹時政，不知 經(jīng)國之大體，不慮安邊之遠(yuǎn)圖，三軍多凍餒之憂，百姓深凋瘵之弊。事皆罔蔽，言 悉虛誣，遠(yuǎn)近咸知，朝野同怨。而又恣求方士，上惑先朝，潛通奸人，罪在難舍。 合加竄殛，以正刑章，俾黜遐荒，尚存寬典。”又詔曰：“山人柳泌輒懷左道，上 惑先朝，固求牧人，貴欲疑眾，自知虛誕，仍便奔逃。僧大通醫(yī)方不精，藥術(shù)皆妄。 既延禍釁，俱是奸邪，邦國固有常刑，人神所宜共棄，宜付京兆府決重杖一頓處死。”

　　柳泌本曰楊仁力，少習(xí)醫(yī)術(shù)，言多誕妄。李道古奸回巧宦，與泌密謀求進，言 之于皇甫镈，因征入禁中。自云能致靈藥，言：“天臺山多靈草，君仙所會，臣嘗 知之，而力不能致。愿為天臺長吏，因以求之?！逼鹜讲綖榕_州刺史，仍賜金紫。 諫官論奏曰：“列圣亦有好方士者，亦與官號，未嘗令賦政臨民?！睉椬谠唬骸盁?一郡之力而致神仙長年，臣子于君父何愛焉！”由是莫取有言者。裴潾以極言被黜。 泌到天臺，驅(qū)役吏民于山谷間，聲言采藥，鞭笞躁急。歲余一無所得，懼詐發(fā)獲罪， 舉家入山谷。浙東觀察使追捕，送于京師，镈與李道古懇保證之，必能可致靈藥， 乃待詔翰林院。憲宗服泌藥，日益煩躁，喜怒不常，內(nèi)官懼非罪見戮，遂為弒逆。 大通自云壽一百五十歲，久得藥力。又有田佐元者，鳳翔虢人，自言有奇術(shù)，能變 瓦礫為金，白衣授虢縣令。初，柳泌系京兆府，獄吏叱之曰：“何苦作此虛矯？” 泌曰：“吾本無此心，是李道古教我，且云壽四百歲。”府吏防虞周密，恐其隱化； 及解衣就誅，一無變異，但灸灼之瘢痕浹身而已。镈卒于貶所。

　　镈弟鏞，端士也。亦進士擢第，累歷宣歙、鳳翔使府從事，入為殿中侍御史， 轉(zhuǎn)比部員外郎、河南縣令、都官郎中、河南少尹。時镈為宰相，領(lǐng)度支，恩寵殊異。 鏞惡其太盛，每弟兄宴語，即極言之，镈頗不悅。乃求為分司，除右庶子。及镈獲 罪，朝廷素知鏞有先見之明，不之罪，征為國子祭酒，改太子賓客、秘書監(jiān)。開成 初，除太子少保分司，卒年四十九。鏞能文，尤工詩什，樂道自怡，不屑世務(wù)，當(dāng) 時名士皆與之交。有集十八卷，著《性言》十四篇。

　　史臣曰：奸邪害正，自古有之；而矯誕無忌，妒賢傷善，未有如延齡、皇甫之 甚也。臣每讀陸丞相論延齡疏，未嘗不泣下沾衿，其守正效忠，為宗社大計，非端 士益友，安能感激犯難如此？異哉德宗之為人主也，忠良不用，讒慝是崇，乃至身 播國屯，幾將覆滅，尚獨保延齡之是，不悟盧杞之非，悲夫！執(zhí)誼、叔文，乘時多 僻，而欲斡運六合，斟酌萬幾；劉、柳諸生，逐臭市利，何狂妄之甚也！章武雄材 睿斷，翦削厲階；洎逐群、度而相異、镈，蓋季年之妖惑也，夫何言哉！

　　贊曰：貞元之風(fēng)，好佞惡忠。齡、镈害善，為國蠹蟲。裴、陸獻替，嫉惡如風(fēng)。 天聽匪諶，吾道斯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