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覽·離俗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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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俗】
一曰:世之所不足者,理義也;所有馀者,妄茍也。民之情,貴所不足,賤所有馀,故布衣、人臣之行,潔白清廉中繩,愈窮愈榮,雖死,天下愈高之,所不足也。然而以理義斫削,神農、黃帝猶有可非,微獨舜、湯。飛兔、要褭,古之駿馬也,材猶有短。故以繩墨取木,則宮室不成矣。舜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棬々乎后之為人也!葆力之士也?!币运粗聻槲粗烈玻妒呛醴蜇撈薮?,攜子以入於海,去之終身不反。舜又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 “異哉后之為人也!居於畎畝之中,而游入於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我羞之?!倍酝鹅渡n領之淵。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辭曰: “非吾事也?!睖唬骸笆肟桑俊北咫S曰:“吾不知也。”湯又因務光而謀,務光曰:“非吾事也?!睖唬骸笆肟桑俊眲展庠唬骸拔岵恢?。”湯曰:“伊尹何如?”務光曰:“強力忍詬,吾不知其他也?!睖炫c伊尹謀夏伐桀,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詬我,吾不忍數(shù)聞也。”乃自投於潁水而死。湯又讓於務光曰:“智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位之?請相吾子?!眲展廪o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非其義,不受其利;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於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沈於募水。故如石戶之農、北人無擇、卞隨、務光者,其視天下,若六合之外,人之所不能察。其視貴富也,茍可得已,則必不之賴。高節(jié)厲行,獨樂其意,而物莫之害。不漫於利,不牽於埶,而羞居濁世。惟此四士者之節(jié)。若夫舜、湯,則苞裹覆容,緣不得已而動,因時而為,以愛利為本,以萬民為義。譬之若釣者,魚有小大,餌有宜適,羽有動靜。齊、晉相與戰(zhàn),平阿之馀子亡戟得矛,卻而去,不自快,謂路之人曰:“亡戟得矛,可以歸乎?”路之人曰:“戟亦兵也,矛亦兵也,亡兵得兵,何為不可以歸?”去行,心猶不自快,遇高唐之孤叔無孫,當其馬前曰:“今者戰(zhàn),亡戟得矛,可以歸乎?” 叔無孫曰:“矛非戟也,戟非矛也,亡戟得矛,豈亢責也哉?”平阿之馀子曰: “嘻!”還反戰(zhàn),趨尚及之,遂戰(zhàn)而死。叔無孫曰:“吾聞之,君子濟人於患,必離其難?!奔豺尪鴱闹嗨蓝环?。令此將眾,亦必不北矣;令此處人主之旁,亦必死義矣。今死矣而無大功,其任小故也。任小者,不知大也。今焉知天下之無平阿馀子與叔無孫也?故人主之欲得廉士者,不可不務求。齊莊公之時,有士曰賓卑聚。夢有壯子,白縞之冠,丹績之衤旬。東布之衣,新素履,墨劍室,從而叱之,唾其面。惕然而寤,徒夢也。終夜坐,不自快。明日,召其友而告之曰:“吾少好勇,年六十而無所挫辱。今夜辱,吾將索其形,期得之則可,不得將死之。”每朝與其友俱立乎衢,三日不得,卻而自歿。謂此當務則未也,雖然,其心之不辱也,有可以加乎?
【高義】
二曰:君子之自行也,動必緣義,行必誠義,俗雖謂之窮,通也。行不誠義,動不緣義,俗雖謂之通,窮也。然則君子之窮通,有異乎俗者也。故當功以受賞,當罪以受罰。賞不當,雖與之必辭;罰誠當,雖赦之不外。度之於國,必利長久。長久之於主,必宜內反於心不慚然後動??鬃右婟R景公,景公致廩丘以為養(yǎng)??鬃愚o不受,入謂弟子曰:“吾聞君子當功以受祿。今說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賜之廩丘,其不知丘亦甚矣!”令弟子趣駕,辭而行??鬃?,布衣也,官在魯司寇,萬乘難與比行,三王之佐不顯焉,取舍不茍也夫!子墨子游公上過於越。公上過語墨子之義,越王說之,謂公上過曰:“子之師茍肯至越,請以故吳之地陰江之浦書社三百以封夫子。”公上過往復於子墨子,子墨子曰:“子之觀越王也,能聽吾言、用吾道乎?”公上過曰:“殆未能也?!蹦釉唬骸安晃ㄔ酵醪恢灾?,雖子亦不知翟之意。若越王聽吾言用吾道,翟度身而衣,量腹而食,比於賓萌,未敢求仕。越王不聽吾言、不用吾道,雖全越以與我,吾無所用之。越王不聽吾言、不用吾道,而受其國,是以義翟也。義翟何必越,雖於中國亦可?!狈踩瞬豢刹皇煺摗G刂叭?,以小利之故,弟兄相獄,親戚相忍。今可得其國,恐虧其義而辭之,可謂能守行矣。其與秦之野人相去亦遠矣。荊人與吳人將戰(zhàn),荊師寡,吳師眾。荊將軍子囊曰:“我與吳人戰(zhàn),必敗。敗王師,辱王名,虧壤土,忠臣不忍為也?!辈粡挽锻醵荨V领督?,使人復於王曰:“臣請死?!蓖踉唬?“將軍之遁也,以其為利也。今誠利,將軍何死?”子囊曰:“遁者無罪,則後世之為王臣者,將皆依不利之名而效臣遁。若是,則荊國終為天下?lián)??!彼旆鼊Χ?。王曰:“請成將軍之義?!蹦藶橹┕兹?,加斧锧其上。人主之患,存而不知所以存,亡而不知所以亡。此存亡之所以數(shù)至也。郼、岐之廣也,萬國之順也,從此生矣。荊之為四十二世矣,嘗有干溪、白公之亂矣,嘗有鄭襄、州侯之避矣,而今猶為萬乘之大國,其時有臣如子囊與!子囊之節(jié),非獨厲一世之人臣也。荊昭王之時,有士焉曰石渚。其為人也,公直無私,王使為政。道有殺人者,石渚追之,則其父也。還車而反,立於廷曰:“殺人者,仆之父也。以父行法,不忍;阿有罪,廢國法,不可。失法伏罪,人臣之義也?!膘妒呛醴@,請死於王。王曰:“追而不及,豈必伏罪哉!子復事矣?!笔巨o曰:“不私其親,不可謂孝子;事君枉法,不可謂忠臣。君令赦之,上之惠也;不敢廢法,臣之行也?!辈蝗ジ@,歿頭乎王廷。正法枉必死,父犯法而不忍,王赦之而不肯,石渚之為人臣也,可謂忠且孝矣。
【上德】
三曰:為天下及國,莫如以德,莫如行義。以德以義,不賞而民勸,不罰而邪止。此神農、黃帝之政也。以德以義,則四海之大,江河之水,不能亢矣;太華之高,會稽之險,不能障矣;闔廬之教,孫、吳之兵,不能當矣。故古之王者,德回乎天地,澹乎四海,東西南北,極日月之所燭。天覆地載,愛惡不臧。虛素以公,小民皆之,其之敵而不知其所以然,此之謂順天。教變容改俗,而莫得其所受之,此之謂順情。故古之人,身隱而功著,形息而名彰,說通而化奮,利行乎天下,而民不識,豈必以嚴罰厚賞哉?嚴罰厚賞,此衰世之政也。三苗不服,禹請攻之,舜曰:“以德可也?!毙械氯?,而三苗服??鬃勇勚唬骸巴ê醯轮?,則孟門、太行不為險矣。故曰德之速,疾乎以郵傳命。”周明堂金在其後,有以見先德後武也。舜其猶此乎!其臧武通於周矣。晉獻公為麗姬遠太子。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麗姬謂太子曰:“往昔君夢見姜氏?!碧屿舳庞诠?,麗姬易之。公將嘗膳,姬曰:“所由遠,請使人嘗之。” 嘗人,人死;食狗,狗死。故誅太子。太子不肯自釋,曰:“君非麗姬,居不安,食不甘?!彼煲詣λ馈9右奈嶙郧剂?。公子重耳自蒲奔翟。去翟過衛(wèi),衛(wèi)文公無禮焉。過五鹿,如齊,齊桓公死。去齊之曹,曹共公視其駢脅,使袒而捕池魚。去曹過宋,宋襄公加禮焉。之鄭,鄭文公不敬,被瞻諫曰:“臣聞賢主不窮窮。今晉公子之從者,皆賢者也。君不禮也,不如殺之?!编嵕宦牎Hム嵵G,荊成王慢焉。去荊之秦,秦繆公入之。晉既定,興師攻鄭,求被瞻。被瞻謂鄭君曰:“不若以臣與之。”鄭君曰:“此孤之過也。”被瞻曰:“殺臣以免國,臣愿之?!北徽叭霑x軍,文公將烹之,被瞻據鑊而呼曰:“三軍之士皆聽瞻也:自今以來,無有忠於其君,忠於其君者將烹。”文公謝焉,罷師,歸之於鄭。且被瞻忠於其君,而君免於晉患也;行義於鄭,而見說於文公也。故義之為利博矣。墨者鉅子孟勝,善荊之陽城君。陽城君令守於國,毀璜以為符,約曰:“符合聽之。”荊王薨,群臣攻吳起,兵於喪所,陽城君與焉。荊罪之,陽城君走。荊收其國。孟勝曰:“受人之國,與之有符。今不見符,而力不能禁,不能死,不可?!?其弟子徐弱諫孟勝曰:“死而有益陽城君,死之可矣;無益也,而絕墨者於世,不可?!泵蟿僭唬骸安蝗弧N犰蛾柍蔷?,非師則友也,非友則臣也。不死,自今以來,求嚴師必不於墨者矣,求賢友必不於墨者矣,求良臣必不於墨者矣。死之,所以行墨者之義而繼其業(yè)者也。我將屬鉅子於宋之田襄子。田襄子,賢者也,何患墨者之絕世也?”徐弱曰:“若夫子之言,弱請先死以除路?!边€歿頭前於孟勝。因使二人傳鉅子於田襄子。孟勝死,弟子死之者百八十。三人以致令於田襄子,欲反死孟勝於荊,田襄子止之曰:“孟子已傳鉅子於我矣,當聽。”遂反死之。墨者以為不聽鉅子不察。嚴罰厚賞,不足以致此。今世之言治,多以嚴罰厚賞,此上世之若客也。
【用民】
四曰:凡用民,太上以義,其次以賞罰。其義則不足死,賞罰則不足去就,若是而能用其民者,古今無有。民無常用也,無常不用也,唯得其道為可。闔廬之用兵也,不過三萬。吳起之用兵也,不過五萬。萬乘之國,其為三萬五萬尚多,今外之則不可以拒敵,內之則不可以守國,其民非不可用也,不得所以用之也。不得所以用之,國雖大,勢雖便,卒雖眾,何益?古者多有天下而亡者矣,其民不為用也。用民之論,不可不熟。劍不徒斷,車不自行,或使之也。夫種麥而得麥,種稷而得稷,人不怪也。用民亦有種,不審其種,而祈民之用,惑莫大焉。當禹之時,天下萬國,至於湯而三千馀國,今無存者矣,皆不能用其民也。民之不用,賞罰不充也。湯、武因夏、商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管、商亦因齊、秦之民也,得所以用之也。民之用也有故,得其故,民無所不用。用民有紀有綱。壹引其紀,萬目皆起;壹引其綱,萬目皆張。為民紀綱者何也?欲也惡也。何欲何惡?欲榮利,惡辱害。辱害所以為罰充也,榮利所以為賞實也。賞罰皆有充實,則民無不用矣。闔廬試其民於五湖,劍皆加於肩,地流血幾不可止。句踐試其民於寢宮,民爭入水火,死者千馀矣,遽擊金而卻之。賞罰有充也。莫邪不為勇者興懼者變,勇者以工,懼者以拙,能與不能也。夙沙之民,自攻其君而歸神農。密須之民,自縛其主而與文王。湯、武非徒能用其民也,又能用非己之民。能用非己之民,國雖小,卒雖少,功名猶可立。古昔多由布衣定一世者矣,皆能用非其有也。用非其有之心,不可察之本。三代之道無二,以信為管。宋人有取道者,其馬不進,倒而投之鸂水。又復取道,其馬不進,又倒而投之鸂水。如此三者。雖造父之所以威馬,不過此矣。不得造父之道,而徒得其威,無益於御。人主之不肖者,有似於此。不得其道,而徒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用。亡國之主,多以多威使其民矣。故威不可無有,而不足專恃。譬之若鹽之於味,凡鹽之用,有所托也。不適,則敗托而不可食。威亦然,必有所托,然後可行。惡乎托?托於愛利。愛利之心諭,威乃可行。威太甚則愛利之心息,愛利之心息,而徒疾行威,身必咎矣。此殷、夏之所以絕也。君利勢也,次官也。處次官,執(zhí)利勢,不可而不察於此。夫不禁而禁者,其唯深見此論邪!
【適威】
五曰:先王之使其民,若御良馬,輕任新節(jié),欲走不得,故致千里。善用其民者亦然。民日夜祈用而不可得,茍得為上用,民之走之也,若決積水於千仞之溪,其誰能當之?《周書》曰:“民,善之則畜也,不善則讎也?!庇凶嚩?,不若無有。厲王,天子也,有讎而眾,故流于彘,禍及子孫,微召公虎而絕無後嗣。今世之人主,多欲眾之,而不知善,此多其讎也。不善則不有。有必緣其心,愛之謂也。有其形不可為有之。舜布衣而有天下,桀,天子也,而不得息,由此生矣。有無之論,不可不熟。湯、武通於此論,故功名立。古之君民者,仁義以治之,愛利以安之,忠信以導之,務除其災,思致其福。故民之於上也,若璽之於涂也,抑之以方則方,抑之以圜則圜;若五種之於地也,必應其類,而蕃息於百倍。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身已終矣,而後世化之如神,其人事審也。魏武侯之居中山也,問於李克曰:“吳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對曰:“驟戰(zhàn)而驟勝?!蔽浜钤唬骸绑E戰(zhàn)而驟勝,國家之福也,其獨以亡,何故?”對曰:“驟戰(zhàn)則民罷,驟勝則主驕。以驕主使罷民,然而國不亡者,天下少矣。驕則恣,恣則極物;罷則怨,怨則極慮。上下俱極,吳之亡猶晚。此夫差之所以自歿於干隧也?!?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guī)。莊公曰:“善?!币詾樵旄覆贿^也。使之鉤百而少及焉。顏闔入見,莊公曰:“子遇東野稷乎?”對曰:“然,臣遇之。其馬必敗?!鼻f公曰:“將何???”少頃,東野之馬敗而至。莊公召顏闔而問之曰:“子何以知其敗也?”顏闔對曰:“夫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guī),造父之御,無以過焉。鄉(xiāng)臣遇之,猶求其馬,臣是以知其敗也?!惫蕘y國之使其民,不論人之性,不反人之情,煩為教而過不識,數(shù)為令而非不從,巨為危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民進則欲其賞,退則畏其罪。知其能力之不足也,則以為繼矣。以為繼,知,則上又從而罪之,是以罪召罪。上下之相讎也,由是起矣。故禮煩則不莊,業(yè)煩則無功,令苛則不聽,禁多則不行。桀、紂之禁,不可勝數(shù),故民因而身為戮,極也,不能用威適。子陽極也好嚴,有過而折弓者,恐必死,遂應猘狗而弒子陽,極也。周鼎有竊曲,狀甚長,上下皆曲,以見極之敗也。
【為欲】
六曰:使民無欲,上雖賢,猶不能用。夫無欲者,其視為天子也,與為輿隸同;其視有天下也,與無立錐之地同;其視為彭祖也,與為殤子同。天子,至貴也;天下,至富也;彭祖,至壽也。誠無欲,則是三者不足以勸。輿隸,至賤也;無立錐之地,至貧也;殤子,至夭也。誠無欲,則是三者不足以禁。會有一欲,則北至大夏,南至北戶,西至三危,東至扶木,不敢亂矣;犯白刃,冒流矢,趣水火,不敢卻也;晨寤興,務耕疾庸,巽為煩辱,不敢休矣。故人之欲多者,其可得用亦多;人之欲少者,其得用亦少;無欲者,不可得用也;人之欲雖多,而上無以令之,人雖得其欲,人猶不可用也。令人得欲之道,不可不審矣。善為上者,能令人得欲無窮,故人之可得用亦無窮也。蠻夷反舌殊俗異習之國,其衣服冠帶、宮室居處、舟車器械、聲色滋味皆異,其為欲使一也。三王不能革,不能革而功成者,順其天也;桀、紂不能離。不能離而國亡者,逆其天也。逆而不知其逆也,湛於俗也。久湛而不去則若性。性異非性,不可不熟。不聞道者,何以去非性哉?無以去非性,則欲未嘗正矣。欲不正,以治身則夭,以治國則亡。故古之圣王,審順其天而以行欲,則民無不令矣,功無不立矣。圣王執(zhí)一,四夷皆至者,其此之謂也!執(zhí)一者至貴也,至貴者無敵。圣王托於無敵,故民命敵焉。群狗相與居,皆靜無爭。投以炙雞,則相與爭矣?;蛘燮涔牵蚪^其筋,爭術存也。爭術存,因爭;不爭之術存,因不爭。取爭之術而相與爭,萬國無一。凡治國,令其民爭行義也;亂國,令其民爭為不義也。強國,令其民爭樂用也;弱國,令其民爭競不用也。夫爭行義樂用與爭為不義競不用,此其為禍福也,天不能覆,地不能載。晉文公伐原,與士期七日。七日而原不下,命去之。謀士言曰:“原將下矣?!睅熇粽埓唬骸毙?,國之寶也。得原失寶,吾不為也?!彼烊ブC髂辏瑥头ブ?,與士期必得原然後反。原人聞之,乃下。衛(wèi)人聞之,以文公之信為至矣,乃歸文公。故曰“攻原得衛(wèi)”者,此之謂也。文公非不欲得原也,以不信得原,不若勿得也。必誠信以得之。歸之者非獨衛(wèi)也。文公可謂知求欲矣。
【貴信】
七曰: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誰人不親?故《周書》曰:“允哉!允哉!” 以言非信則百事不滿也。故信之為功大矣。信立則虛言可以賞矣。虛言可以賞,則六合之內皆為己府矣。信之所及,盡制之矣。制之而不用,人之有也;制之而用之,己之有也。己有之,則天地之物畢為用矣。人主有見此論者,其王不久矣;人臣有知此論者,可以為王者佐矣。天行不信,不能成歲;地行不信,草木不大。春之德風;風不信,其華不盛,華不盛,則果實不生。夏之德暑,暑不信,其土不肥,土不肥,則長遂不精。秋之德雨,雨不信,其谷不堅,谷不堅,則五種不成。冬之德寒,寒不信,其地不剛,地不剛,則凍閉不開。天地之大,四時之化,而猶不能以不信成物,又況乎人事?君臣不信,則百姓誹謗,社稷不寧。處官不信,則少不畏長,貴賤相輕。賞罰不信,則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則離散郁怨,不能相親。百工不信,則器械苦偽,丹漆染色不貞。夫可與為始,可與為終,可與尊通,可與卑窮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襲於身,乃通於天。以此治人,則膏雨甘露降矣,寒暑四時當矣。齊桓公伐魯。魯人不敢輕戰(zhàn),去魯國五十里而封之。魯請比關內侯以聽,桓公許之。曹翙謂魯莊公曰:“君寧死而又死乎,其寧生而又生乎?”莊公曰:“何謂也?”曹翙曰:“聽臣之言,國必廣大,身必安樂,是生而又生也;不聽臣之言,國必滅亡,身必危辱,是死而又死也。”莊公曰:“請從?!膘妒敲魅諏⒚?,莊公與曹翙皆懷劍至於壇上。莊公左搏桓公,右抽劍以自承,曰:“魯國去境數(shù)百里。今去境五十里,亦無生矣。鈞其死也,戮於君前?!惫苤?、鮑叔進。曹翙按劍當兩陛之間曰:“且二君將改圖,毋或進者!”莊公曰:“封於汶則可,不則請死?!惫苤僭唬骸耙缘匦l(wèi)君,非以君衛(wèi)地。君其許之!乃遂封於汶南,與之盟。歸而欲勿予,管仲曰:“不可。人特劫君而不盟,君不知,不可謂智;臨難而不能勿聽,不可謂勇;許之而不予,不可謂信。不智不勇不信,有此三者,不可以立功名。予之,雖亡地,亦得信。以四百里之地見信於天下,君猶得也?!鼻f公,仇也;曹翙,賊也。信於仇賊,又況於非仇賊者乎?夫九合之而合,壹匡之而聽,從此生矣。管仲可謂能因物矣。以辱為榮,以窮為通,雖失乎前,可謂後得之矣。物固不可全也。
【舉難】
八曰:以全舉人固難,物之情也。人傷堯以不慈之名,舜以卑父之號,禹以貪位之意,湯、武以放弒之謀,五伯以侵奪之事。由此觀之,物豈可全哉?故君子責人則以人,自責則以義。責人以人則易足,易足則得人;自責以義則難為非,難為非則行飾。故任天地而有馀。不肖者則不然。責人則以義,自責則以人。責人以義責難瞻,難瞻則失親;自責以人則易為,易為則行茍。故天下之大而不容也,身取危,國取亡焉。此桀、紂、幽、厲之行也。尺之木必有節(jié)目,寸之玉必有瑕適。先王知物之不可全也,故擇務而貴取一也。季孫氏劫公家,孔子欲諭術則見外,於是受養(yǎng)而便說。魯國以訾??鬃釉唬骸褒埵澈跚宥魏跚澹な澈跚宥魏鯘?,魚食乎濁而游乎濁。今丘上不及龍,下不若魚,丘其螭邪!”夫欲立功者,豈得中繩哉?救溺者濡,追逃者趨。魏文侯弟曰季成,友曰翟璜。文侯欲相之,而未能決,以問李克,李克對曰:“君欲置相,則問樂騰與王孫茍端孰賢?!?文侯曰:“善?!币酝鯇O茍端為不肖,翟璜進之;以樂騰為賢,季成進之。故相季成。凡聽於主,言人不可不慎。季成,弟也,翟璜,友也,而猶不能知,何由知樂騰與王孫茍端哉?疏賤者知,親習者不知,理無自然。自然而斷相,過。李克之對文侯也亦過。雖皆過,譬之若金之與木,金雖柔,猶堅於木。孟嘗君問於白圭曰:“魏文侯名過桓公,而功不及五伯,何也?”白圭對曰:“文侯師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過桓公也。卜相曰‘成與璜孰可’,此功之所以不及五伯也。相也者,百官之長也。擇者欲其博也。今擇而不去二人,與用其讎亦遠矣。且?guī)熡岩舱?,公可也;戚愛也者,私安也。以私勝公,衰國之政也。然而名號顯榮者,三士羽翼之也。”寧戚欲干齊桓公,窮困無以自進,於是為商旅將任車以至齊,暮宿於郭門之外。桓公郊迎客,夜開門,辟任車,爝火甚盛,從者甚眾。寧戚飯牛居車下,望桓公而悲,擊牛角疾歌?;腹勚?,撫其仆之手曰:“異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後車載之?;腹?,至,從者以請?;腹n之衣冠,將見之。寧戚見,說桓公以治境內。明日復見,說桓公以為天下?;腹笳f,將任之。群臣爭之曰:“客,衛(wèi)人也。衛(wèi)之去齊不遠,君不若使人問之。而固賢者也,用之未晚也。”桓公曰:“不然。問之,患其有小惡。以人之小惡,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已?!狈猜牨赜幸砸?,今聽而不復問,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難全,權而用其長者,當舉也?;腹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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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俗社會上不足的東西,是理義,有余的東西,是胡作非為。人之常情是,以不足的東西為貴,以有余的東西為賤。所以平民、臣子的品行,應該純潔清廉,合乎法度,越窮困越感到榮耀,即使死了,天下…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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